那雕十分不要臉地趴在少女腿上,張嘴討食討得歡。
丫鬟?
身穿丫鬟的服飾,頭發也隻用一根青色的發繩綁了兩個發髻,還會赤手不嫌臟地捏著肉喂雕,應該真的是丫鬟?
少女側對著李玄霸,李玄霸沒有看到她的
臉,隻那雙正喂鷹的手十分顯眼。
李玄霸的視力很好,一眼就看到少女看似白皙的雙手指腹厚厚的繭子。
平常貴族女性都會留指甲。
用顏料染指甲也是貴族女性打扮的一環。而且女性彈琴也需要指甲。不留指甲,與其他貴族女性玩耍的時候肯定會被笑話。
少女的指甲卻隻剛剛過指間,修建得十分圓潤。
再加上她指間那厚繭子,一看就知道是經常乾活的手。
李玄霸心情微微安定。
他在心底捏了一把汗,還以為師母要趁此機會帶他與宇文珠私會。
但鬆口氣的同時,李玄霸心中又生出一絲遺憾和失落。
“啾啾啾!”
烏鏑最先發現李玄霸。但它把嘴裡的肉吃完後,才轉身對李玄霸撲騰翅膀。
少女用帕子在石桌上的水盆裡蘸了一點水,替烏鏑擦乾淨嘴和鳥臉,又不緊不慢地用一旁香皂洗完手,用另一條帕子擦乾之後,才起身對李玄霸行禮,口稱“李三郎君”。
少女的禮儀挑不出錯,好像真的是丫鬟似的。
但李玄霸卻和被雷劈了似的,止步不前。
師母問道:“大德,怎麼呆住了?”
李玄霸機械地扭頭不看行完禮後垂首站在一旁的“丫鬟”。
烏鏑大搖大擺地走到李玄霸麵前,低頭拱了一下李玄霸的腿。
李玄霸低頭,一把提起鳥脖子。
烏鏑:“啾?”
李玄霸咬牙切齒罵道:“之後收拾你!”
烏鏑:“啾啾啾?”為什麼要收拾雕?雕在為你出氣!
少女聽見烏鏑的慘叫聲,抬頭擔憂地看了一眼,又立刻把頭垂下。
李玄霸罵完烏鏑後,就準備趕緊離開。
既然宇文珠沒打算展露身份,他現在還可以逃。
李玄霸強裝鎮定對師母道:“我先把烏鏑拎回家好好教訓一頓,明日再來拜訪老師師母,正式道歉。”
師母道:“不多留一會兒L?”
李玄霸搖頭:“不留了。我先……烏鏑!”
烏鏑從李玄霸手中掙脫,就像是一隻要被抓去煲湯的大公雞,展開翅膀連撲帶跳衝到這個宅子的“首領”身後。
少女習慣性地微微展開手臂,遮住身後的雕崽。
李玄霸頭上的小揪揪都要炸開,表演一番怒發衝胡帽了:“烏鏑?!”
少女發現可能會露餡,趕緊放下手。
烏鏑:“啾啾啾啾!”救我!
少女聽著雕崽淒厲的求救聲,表情猶豫。
師母撲哧笑道:“好了,彆裝了。大德,你一早就發現了,不是嗎?”
李玄霸僵硬:“……”
少女驚訝:“發現了?”
師母笑著歎氣:“你以為你裝得很像?哪家的丫鬟看見貴人進來,還要先不緊不慢洗完手才行禮?”
少女恍惚。這裡露餡嗎?
她兩耳“嗡”的一聲,雙霞緋紅,也如李玄霸一樣僵硬了。
師母看看兩位先後僵硬的少年少女,笑得滿臉皺紋就像是花兒L般綻放。
真是開心啊。
“咳咳。”
在曲廊的拐角處,宇文弼拄著拐杖走出來,埋怨地看向老妻。
師母忙道:“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罷,她飛速朝著宇文弼走去,扶著宇文弼瞬間消失在曲廊拐角。
其他仆人也立刻走得乾乾淨淨。
李玄霸脖子僵硬得就像是生了鏽的機器人似的,嘎吱嘎吱左右轉動。
一個仆人都沒有了?
整個院子空蕩蕩的,隻剩下我和宇文珠兩人?
說好的男女授受不親呢!孤男寡女獨自相會老師師母你們不管管嗎!
“啾啾!”烏鏑從宇文珠身後探頭探腦。
哦,不止兩人,還有一隻傻雕。
這傻雕丟到二哥那裡,放生了吧。
李玄霸還傻著的時候,宇文珠率先鼓足勇氣,重新換了叉手禮,再次向李玄霸行禮。
李玄霸慌慌張張躬身作揖還禮。
宇文珠見李玄霸的模樣,心中湧出委屈,話不由直了些:“李三郎君見到我很失望?”
李玄霸使勁搖頭:“沒有沒有,我隻是……”
隻是什麼?李玄霸卡了殼,說不下去了。
宇文珠抿了一下嘴,低聲道:“烏鏑還給你,你想走就走吧。”
說罷,她側身將烏鏑亮了出來。
烏鏑:“啾?”
它立刻邁開鳥腿,重新回到了宇文珠的身後。
宇文珠:“……”
李玄霸:“……”
少年少女沉默又尷尬地對視一眼,宇文珠又默默往另一旁踱步。
烏鏑十分敏捷地再次躲到了宇文珠的身後。
李玄霸深呼吸:“烏鏑,出來!”
烏鏑不僅不出來,還展開鳥翅膀,做出了抱腿的動作。
宇文珠結結巴巴道:“你、你自己過來抓?”
李玄霸猶豫了一下,把“這雕崽丟這不管了”的想法按下,繞著走到宇文珠的身後。
烏鏑保持著抱腿的動作,鳥腿小碎步移動,與李玄霸隔著宇文珠繞圈子。
李玄霸繞了一圈,烏鏑也繞了一圈。
宇文珠:“撲哧……咳,烏鏑真可愛。”
烏鏑仰頭:“啾!”
李玄霸快氣炸了,又不能在宇文珠麵前罵人,更不能走到宇文珠麵前對烏鏑拉拉扯扯。
他用眼神威脅烏鏑。烏鏑把鳥頭埋在宇文珠身上,看不見看不見。
李玄霸在心裡念“不氣不氣,它隻是一隻雕崽,它懂什麼”,儘可能心平氣和地問道:“你現在知道怕了?今天怎麼突然來宇文老師家搗亂?你不怕被人射成了漏子?”
烏鏑抬頭,委委屈屈地“啾啾啾”。
其實李玄霸見烏鏑這反應,已經猜出了事情大概。
既然烏鏑不是迷路,而是故意來搗亂,還很注意分寸,可能是看自己心情不好,以為自己在這裡受了欺負,來為自己“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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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烏鏑這個鬼精鬼精的雕崽,估計已經發現宇文家與當初的裴世矩府邸一樣,是自己和二哥能護得住它,會縱容它撒野的地方。
所以撒完野後,烏鏑就心安理得地在這裡吃起了鮮肉,半點沒有害怕。
“烏鏑,你這樣有恃無恐,如果哪天真的遭遇了危險該如何是好?”李玄霸歎氣道,“老師現在正在病中,否則你剛撒野,就被一箭射中了。罷了,現在和你說你也聽不懂,回去慢慢教訓你。”
李玄霸決定一定要讓烏鏑聽懂“一箭雙雕”的故事。
幸虧烏鏑是在宇文老師家撒野,如果是在長孫老師家撒野,長孫老師會親自教導烏鏑“一箭雙雕”的典故。
什麼?這是李二郎李三郎養的雕?誰知道啊,先射下來再說。
宇文珠溫聲細語道:“確實該罵。若不是我認出了他圍脖上的字,護院已經用弓箭了。”
她摸了摸烏鏑的頭:“快回去。難道你真的想一直跟著我?那我問李三郎把你討來了?”
烏鏑迷茫地抬頭,沒聽懂。
李玄霸解釋:“我這就走,不要你了。”
烏鏑忙鬆開抱著宇文珠的翅膀,連滾帶爬朝著李玄霸撲來,居然“啾啾啾”冒出了眼淚。
李玄霸接住撲來的雕崽,沒好氣道:“哭了?這就哭了?這麼容易害怕,你乾什麼壞事?”
烏鏑:“啾啾啾嘎嘎嘎!!”嗚哇哇哇!
李玄霸無語:“都哭出鴨子叫了。”
“撲哧。”宇文珠捂嘴笑道,“烏鏑果然如信中一樣很有趣。”
李玄霸歎氣:“是很調皮,又很嬌氣。我真擔心能不能護得住它。它已經完全不像隻雕了。”
說罷,李玄霸狠狠捏了一下雕頭。
烏鏑繼續嘎嘎嘎哭,哭得鳥臉都濕透了。
宇文珠遞來帕子:“給它擦擦。”
李玄霸猶豫了一會兒L,小心翼翼捏著帕子一角接住帕子,以免碰到宇文珠的手。
看著李玄霸拘謹的模樣,宇文珠這次沒有懷疑李玄霸嫌棄她。
若嫌棄她,不該是這副模樣。
李三郎隻是害羞吧?宇文珠這麼想,自己也害羞了。
若不是烏鏑這麼一鬨騰,她斷不可能鼓起勇氣繼續與李三郎說話,更彆說遞帕子了。
勇氣已經鼓起來,宇文珠就不想退縮。
她已經與李三郎定親,將來兩人會一起度過一生,怎麼也要把心裡疙瘩解除了才行。
宇文珠拿起石桌旁小火爐上溫著的水,為李三郎倒一杯水:“聽聞你喝不慣味道太複雜的飲子,這飲子隻放了溫和的花瓣。”
宇文珠委婉地邀請,李玄霸硬著頭皮拖著抱著他嘎嘎嘎哭的烏鏑,乖乖
落座。
宇文珠坐到另一邊,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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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因為有烏鏑“嘎嘎嘎”大哭作為背景音,氣氛倒是不那麼凝滯了。
宇文珠道:“我聽聞你不願意與我見麵,還以為你嫌棄我。”
李玄霸忙道:“沒有,不是,我……隻是我……”
他掐了一把讓他落到如此境地的烏鏑的翅膀,在烏鏑加大的“嘎嘎嘎”哭聲中僵硬解釋:“我隻是,隻是想著我可能活不到弱冠,所以不願意耽誤你。”
宇文珠疑惑:“怎麼見一麵就是耽誤了?”
李玄霸:“……”這讓他如何解釋?
解釋擔心宇文珠對他動了情?這也太厚臉皮了。
而解釋擔心自己對宇文珠動了情,那也挺奇怪。
李玄霸支支吾吾,滿臉赤紅,仿佛變成了啞巴。
宇文珠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真不是因為我擺弄草藥,不像個士女,才不想見我?”
李玄霸急促道:“不是!這愛好很好啊!”
宇文珠見李玄霸急著解釋的模樣,不知為何笑了出來:“好什麼好?我尋訪了許多醫師,就是家中供奉的醫師也不收女弟子,說是從未聽過女子行醫。行醫要‘望聞問切’,女子如何對外男‘望聞問切’?”
宇文珠說著,神情失落:“若隻是對著家中親人行醫,積累不出行醫的經驗,不過是生套醫書,誤了病人。”
李玄霸道:“女子無法對外男‘望聞問切’,外男又如何對女子‘望聞問切’?就連孫醫師這樣的良醫在為女眷診治的時候,也隻能懸絲診脈。這懸絲診脈的準確度,與當麵診治肯定差了許多。天下有一半為女子,娘子就算隻對著天下女子行醫,積累的病例也不會少。”
李玄霸當著宇文珠的麵叫出“娘子”的稱呼時,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現在對陌生女子的稱呼都是“娘子”,但到了後世,“娘子”是妻子的代稱之一。這讓李玄霸分外窘迫。
宇文珠在李玄霸的話說完後,呆怔了許久。
她擰轉上半身,不顧禮儀也不顧害羞地直直看著李玄霸:“對女子行醫?”
李玄霸躲避宇文珠的視線:“宇文娘子學醫不是因為這個嗎?天下皆是男醫師,無人為女子仔細診治。比如男子身上若得了生了瘡,醫師可為其割瘡引膿。若換了女子,卻隻能喝著醫師懸絲診脈開的藥硬扛。即使一些年老的醫師可以直接為女子診脈,但他們也不可能對女子做太細致的治療。”
更不用說女子生育的鬼門關了。
為女子接產的都是穩婆,而穩婆隻是生育過孩子的婦女,她們大部分沒有醫學經驗,甚至連字都不識,相信一些神神鬼鬼的愚昧。
有些女子生完孩子後大出血,若有醫師在,就可以為其縫線止血。
但此時的孕婦往往在病床上活活流血流到死。
將士們在戰場上被砍了胳膊都能救,女子卻是不能救的。
李玄霸偷
瞟了一眼宇文珠的表情,見她露出了困惑的模樣,猜到宇文珠可能隻是單純因照顧幼弟接觸了醫學後,喜歡上了醫學,心裡沒有太高遠的目的。所以她雖然現在對愛好很堅定,但這堅定或許也很脆弱。
宇文珠可能認為喜歡醫學真的是離經叛道,除了她“自己喜歡”這個理由之外,沒有任何值得她堅持的理由。
其實這樣很好。
人最好還是彆有太多高大上的理想,這樣活著才開心。
隻是看著宇文珠委屈的模樣,李玄霸還是於心不忍。
偶爾、偶爾有一點高大上的理想,或許也比一直被人否定和自我否定開心?
李玄霸想了想,為宇文述講了清末的一則故事:“我去張掖時見到了一樁很荒謬的喪事。有一家孕母難產,恰好有民間神醫路過此家,就在那家人的同意下進屋施針,母子均安。但那孕母卻在身體痊愈後,被村中流言逼得投河自儘。”
宇文珠神情恍惚:“若有女醫師,她就不必受這苦。”
李玄霸卻搖頭:“宇文娘子,你這話不對。女子被男性醫師救命時有了肌膚接觸,也不該受這苦。男女之彆,怎麼能比得過性命大事?隻是這世間不合情理的規矩難改,不能一蹴而就,就從眼下能做的做起。比如女子行醫。”
李玄霸摸著終於結束鴨子哭的烏鏑的鳥腦袋,語氣十分平靜,好像說的是很平常的事:“若宇文娘子成為當世名醫,肯定會帶動許多女子行醫。天底下不知道有許多礙於男女之彆,不該病逝卻病逝的女子會因此得救。”
“如此善舉,於朝堂會青史留名,於民間也會建祠立廟。宇文娘子現在做的就是這樣流芳百世的事。夏蟲不可語冰,燕雀焉知鴻鵠之誌?宇文娘子不必為庸人所擾,請安心。”
宇文珠眨了眨眼,一雙杏眼蒙上了水霧,就像是染上了晨露。
她笑道:“我沒有鴻鵠那樣高遠的誌向。”
李玄霸道:“論跡不論心。宇文娘子就是鴻鵠。”
宇文珠起身:“你說是就是吧。我還有事,不作陪了。”
她說完,急急轉身,提著裙角,消失在李玄霸的視線中。
李玄霸掐著雕翅膀的手僵住。
他低頭看著傻乎乎的雕崽。
烏鏑:“?”
李玄霸咬牙切齒:“今天我要把你拔毛烤了吃!誰也救不了你!”
烏鏑:“???!”
“啾啾!!!!”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