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孫女連在信中多寫幾句自己的私事都羞澀無比,難以下筆。現在孫女表達感情的態度是不是過分直爽了?
唉,罷了,直爽些也好。
李玄霸得到宇文珠的信後,看幾行字,把信紙扣下,尷尬地抓了抓頭發,然後把信紙翻開繼續看,看兩行又把信紙扣下撓頭。
李智雲趴在李世民背上小聲道:“三兄這是怎麼了?”
李世民道:“還能怎麼?你三嫂一定又在信中誇你三兄樣樣好,把他誇害羞了。你三兄就是這樣的人,彆人罵他他不在意,彆人真心誠意誇他他就會渾身不自在。”
李智雲驚訝:“真的嗎?那我要多誇三兄!”
李世民道:“對,多誇他,讓他習慣。喂,你都快十歲了,彆還像個小孩似的老往我背上趴著,重。”
李智雲道:“我離十歲還早著呢。”
李世民嘀咕了一句“都是阿玄太寵的錯”,但還是馱著掛他背上的小五偷偷離開了書房,免得被李玄霸看到自己笑話他惱羞成怒。
李世民真不知道弟弟為什麼會養成這樣奇怪的性格。做了善事非說自己不是出於善意,誰誇他一句好像要了他的命。好像不用一層惡人的外殼包裹自己,就會被太陽曬死似的。
雖然我們家兄弟不怎麼和睦,但也沒險惡到需要強裝壞人才能活的地步吧?
等李玄霸終於把宇文珠的誇誇信看完,額頭上汗珠都冒出來了。
他擦了擦汗,很想向宇文珠解釋,自己真的沒有宇文珠所寫的那樣好。但以
前他辯解過,宇文珠卻寫了一封更長的誇誇信,他都不敢解釋了。
李玄霸長長歎了口氣,感到棘手極了。
最終,他寫信催促孫醫師儘快作出決定,趕緊收宇文珠為徒。等宇文珠忙起來了,或許就會在信中多寫點學醫的日常,少尬誇他幾句。
送完信後,李玄霸繼續投入“義莊”的建設。
葉護經過李玄霸的牽線,在洛陽販賣草原特產,賺了許多錢。
有了錢財就有了地位。葉護回部落,與短視的回紇貴族進行了激烈辯論後,成功將所有錢財帶回中原,也全力支持李玄霸的“義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事業。
葉護道:“我不知道大德你的目的是什麼,你也不需要告訴我,你隻用告訴我該怎麼做。”
聽從李玄霸的建議經商這段時間,讓葉護感受到了大腦放空還能賺大錢的痛快。
李玄霸便讓葉護在河套買了許多草場,擴大養馬的規模。
“陛下征討高麗需要很多戰馬,我會想辦法讓你成為朝廷戰馬的供應商之一。”李玄霸道,“你趁機擴大規模搶占草場,如果遇到刺頭,哪怕遇到突厥貴族,就以大隋的名義借兵搶奪。隻要你給駐邊將領足夠多的好處,他們會幫助你。”
葉護興奮道:“搶奪突厥人的草場?好!這個首領也會支持!看我的!”
李玄霸道:“很快我會送許多青壯來馬場,你教他們養馬和騎射。我相信回紇人的騎射本事不會比突厥人差。這些人都掛在你的名下,你好好掩飾。”
葉護摩拳擦掌:“你對我如此信任,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辦砸!”
不僅要養馬,還要訓練青壯騎射?葉護窺到了李玄霸的野心,更加興奮。
葉護離開後,李世民歎氣:“騎馬真好啊,我也想去。要不我去草原教他們騎射?”
李玄霸道:“遲早有機會,但不是現在。你得跟我出門了。義莊建立,我們怎麼能不露麵,讓他們看看‘李二郎、李三郎’長什麼模樣?”
李世民道:“你找好離開的借口了?”
李玄霸道:“我已經磨動老師,老師建議我們去遊學的信到手了。”
他笑道:“身為士族子弟,怎麼能不遊學?”
李世民雙手枕在腦後吹了聲口哨:“可惜小五又要被我們丟下了。我和丈人說一聲,讓他幫我照顧小五吧。小五擅長射箭,正好丈人可以教導他。”
李玄霸道:“小五擅長書法,也可拜虞老師為師,順便給虞老師多送點錢。”
他捏了一下眉間:“虞老師不肯收我們贈送的財物,讓小五每次上課就多提點肉去,給虞老師改善生活。”
李世民失笑:“你真是樣樣都要操心。怪不得老師們都更疼你。”
李玄霸放下手,沒好氣道:“難道不是因為某人在聽課的時候越來越喜歡抬杠,惹老師生氣的緣故嗎?你就算心中不讚同,也彆和老師吵啊。”
李世民歎氣:“我也知道不該,但我就是忍不住,容易情緒上頭。
等我冷靜下來,話就出口了。以後我一定要三思後再說話。下次一定!”
李玄霸聽到二哥的“下次一定”就腦殼疼。
他越發期待進入貞觀朝,看二哥的臣子們被二哥折磨得腦殼疼的模樣。
不能他一個人腦殼疼。
李玄霸用老師寫的信迅速說服竇夫人,與李世民連夜離開洛陽。那速度之快,好像不是遊學,而是連夜出逃似的。
李世民隻以為李玄霸如此焦急,是不想麵對母親過於囉嗦的叮囑。
其實李玄霸隻是在趕時間。
老師的信來得太晚,差點錯過時間。如果錯過時間,等流民大爆發,母親怎麼也不會讓他們離開。
李玄霸和李世民剛離開洛陽不到一旬,崤山以東、黃河以南就爆發了秋洪,三十多個郡遭遇水災。
竇夫人果然如李玄霸所想,寫信讓他和二哥趕緊回去。
李玄霸以已經走出很遠,怕被往洛陽求活的流民阻攔去路為理由,說自己和二哥暫時留在城裡,等流民被朝堂安撫後再回來。
竇夫人權衡之後,認為李玄霸的決定更加安全,便同意了。
李玄霸看到母親的回信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這次謀劃隻剩下最後一步了。接下來,隻剩下說服二哥。”
他看著鏡子中瘦削的自己。
現在是大業七年。
曆史中的自己,大業十年就會病逝。
因為是病逝,所以他再怎麼掙紮,也不一定能渡過這次死劫。
大業七年很快就要過去,如果無法渡過這次死劫,他隻剩下兩年時間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
“總不能白來唐朝一趟。”李玄霸將銀鏡扣在桌上,起身。
他也有野心。
……
李世民聲音高亢,自進入變聲期後,他的聲音從未如此高亢過:“你瘋了嗎?你居然要接觸民賊?!”
李玄霸淡然道:“我沒瘋。”
李世民把自己的發髻都抓散了。
自留發之後,李世民總是很注重自己的頭型,再也不像以前總角時那樣撓頭。
“阿玄,弟弟!我知道你同情那些被逼反的百姓,但已經成為民賊的百姓就已經不是百姓,你同情他們,他們隻會想殺你!”李世民努力勸說,“他們已經沒救了!你勸不動的!就算他們願意回頭,官府也不會放過他們!”
李玄霸道:“我不是勸他們回頭。我是去教導他們,怎麼把這場火燒得更大。”
李世民張嘴,下巴嘎吱一聲,差點脫臼。
李玄霸平靜道:“二哥,你知道‘福手福足’嗎?”
李世民搖頭。
李玄霸道:“《唐會要》注解,‘自隋季政亂,徵役繁多,人不聊生,又自折生體,稱為福手福足,以避征戍’。”
李世民雙拳猛地握緊。
李玄霸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但你知道這是哪一條記載的注解嗎?”
李
世民深呼吸:“你說了,《唐會要》。”
唐。
李玄霸看出了二哥想要逃避的表情。
但這次,他沒有停下“劇透”。
“貞觀十六年七月勅:今後自害之人,據法加罪,仍從賦役。”李玄霸平靜道,“二哥,你是個好皇帝。縱觀曆史,比你愛民的皇帝都不多。但有的事,即使是你當皇帝也無法避免。”
李世民想做出捂住雙耳的動作,但手抬起後還是放了下來。
他像是反問,又像是自言自語:“貞觀十七年?”
李玄霸將視線投向窗外的天空。
“隋唐更替太容易,大部分土地還留在豪強手中,能分給百姓的地太少。就算你再仁慈,治河、修路、抵禦外敵也需要徭役。擁有土地的百姓越少,百姓的徭役負擔就越重。”
“而且二哥,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這亂世楊廣有責任,那些依附楊廣的勳貴世家就沒有責任?憑什麼引起亂世的人換了個朝代照舊富貴加身,被禍害的百姓卻要承受亂世的痛苦?”
李玄霸收回視線,語調仍舊很平靜:“要打造一個盛世,隻有皇帝和少數有良心的大臣知道‘水能覆舟’是不夠的。反正二哥你有收拾亂世的能力,那就讓亂世更亂一些,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感受到百姓的力量。”
土地兼並不可抑製,社會製度不會改變。但那有如何?李玄霸隻是想讓一些人感到些許和亂世百姓一樣的痛處,讓初唐“均田製”能實行的土地變多一點。
他想讓隋末的農民起義範圍變得更廣,“危害”變得更大,讓這把火更加令人畏懼。
李世民深呼吸:“阿玄,你瘋了嗎?”
李玄霸反問:“二哥覺得我瘋了?”
李世民把臉皺成了一團。
沉默了許久之後,李世民問道:“福手福足……真的貞觀年間也有嗎?”
李世民閉上眼,咬緊牙關。
他又重重地呼吸了幾下,猛地睜開眼:“他娘的!乾了!阿玄,哥哥相信你!”
他伸出手:“我們兄弟二人齊心協力,一定要比你看見的那個貞觀皇帝強!”
李世民長舒了一口氣,冷靜道:“民亂更猛烈,我們也更有機可乘,說不定能早日起兵。”
李玄霸眼眸微動。
他從二哥的眼中除了看到對百姓的憐憫和對未來的不滿,還看到了冷靜到冷酷的理智,和熊熊燃燒的野心。
為皇為帝的人,哪可能是純粹的善茬。
他伸出手,和哥哥擊掌握拳,露出了輕快的笑容:“二哥說得對。”
大業七年秋,山東、河南洪水。十月,黃河砥柱崩塌,堵塞河道,黃河逆流,洪水更甚。百姓流離失所。
然徭役不停。
是以天下反。
隋末亂世拉開序幕。
李世民和李玄霸組織了一支鄉勇,得到當地官府的認可後,協助官兵輾轉各地,抵禦民賊。
楊廣得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來信後,讚賞兄弟二人的勇敢和忠誠,下旨給兄弟二人自行討賊的便宜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