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雲努力咧嘴笑道:“我很聰明,不會受委屈。”
萬氏也努力微笑:“嗯,娘娘相信五郎。”
萬氏將李智雲送走時,竇夫人來到了萬氏院子中坐了一會兒。
竇夫人道:“我以前總想讓李元吉和小五走得近一些,想讓小五帶著李元吉與二郎、三郎交好。”
萬氏低頭道:“夫人,四郎是二郎三郎的胞弟,你這樣做是應當的。”
竇夫人歎氣:“二郎聽後,說如果要把四郎塞給他,就三郎帶小五,他一個人帶四郎。”
萬氏愕然抬頭。
竇夫人握著萬氏的手道:“二郎和三郎是真的疼小五。你放心吧,有二郎和三郎在,小五就算被四郎忌恨也不會有事。小五雖搬出了你的院子,我也會讓他時常來看你。”
萬氏落下淚來,哽咽道:“謝夫人,夫人辛苦了。”
竇夫人道:“為人父母,哪有不辛苦的。你也要多去看望三郎。我要管著府中一大家子,不能時常陪伴三郎。你去盯著三郎身邊的人,可不能讓他再著涼。”
萬氏忙道:“是,我一定好好照顧三郎君。”
竇夫人微笑:“小五有兩位娘親,二郎和三郎也一樣。”
萬氏心頭一暖。
竇夫人安撫好萬氏後,她站在細雪之中,長長歎了口氣。
她想要的兄友弟恭,親人和睦,看來是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她總不能指望二郎和三郎永遠被欺壓,永遠不反擊。
竇夫人拂去了頭上和肩膀上的細雪,回到了李玄霸的小院。
李玄霸正靠著寒鉤,抱著暖爐,翻看一本詩冊。
竇夫人擔憂道:“三郎,你病還未好全,彆費心神。”
李玄霸抬頭:“隻是看詩,不算費心神。母親,我可以和你說幾句悄悄話嗎?”
竇夫人失笑:“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有悄悄話。”
她轉頭吩咐:“你們下去,把門好好關上。”
仆人們退下去,將門窗都關好。
張婆守在門口,盯著人不準靠近。
李玄霸道:“母親,我早知道李元吉會來,才讓寒鉤守著。”
竇夫人摸了摸寒鉤的鳥腦袋,道:“娘親猜到了。”
李玄霸道:“李元吉這樣的人,畏威而不懷德,隻有把他打疼了,他才不敢作怪。”
竇夫人深呼吸,道:“是啊。”
李玄霸又道:“母親,我和二哥在清河郡剿賊的時候,曾親眼見到這樣一起慘案。有人在村莊井水投毒,毒死村莊幾十口人。”
竇夫人眉頭緊皺:“如此惡毒?究竟有何仇怨?”
李玄霸搖頭:“沒有仇怨,不過是一七歲孩童一時好玩投毒而已。”
竇夫人驚訝地瞪
大眼睛。
李玄霸道:“聽說那孩童兩三歲剛走路時就喜歡扯掉蝴蝶的翅膀,再大一些就親手掐死小雞小鴨,六七歲的時候便時常欺負比他年紀更小的小孩。他父母都是老實人,為此揍過他好幾次。他這次投毒,就是因為又被父母揍了,所以在父母吃水的水井中投了毒。”
竇夫人疑惑:“這……一個小孩,他投的毒是哪來的?居然能毒死一村的人?”
李玄霸:“……”糟糕,忘記現在沒有農藥了。
這件事確實是有,但是現代的。
李玄霸正色道:“那家小孩家中是獵戶,家中剛配置了毒野豬的藥。這種藥如果野豬吃了,隻要不吃野豬內臟,野豬肉是沒有毒的。農人抵禦野豬下山的時候常用這種藥。”
竇夫人道:“原來如此。他居然偷了家裡毒野物的藥。”
竇夫人生長在內院之中,對外界事不太了解。李玄霸這麼說,她便信了。
竇夫人歎息道:“居然有如此惡毒的小孩。”
她大約猜到李玄霸以此事勸說什麼了。
李玄霸果然如竇夫人所猜測的那樣,繼續道:“有聖人言,人之初性本善。也有聖人言,人之初性本惡。我觀世間,人之初有善有惡,也有如一團混沌,需要後天教導,才會定下善惡。”
竇夫人苦笑:“三郎,你想說李四郎天生就是惡人嗎?”
李玄霸道:“母親,當初你丟棄李元吉時,是我把李元吉撿了回來。”
竇夫人臉色一白。
丟棄孩子讓她背上了沉重的道德負擔,這是她永遠的心病。
李玄霸道:“母親對所有孩子都很慈愛,即使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母親也對他們一視同仁。母親難道就不奇怪,為何獨對李元吉恐懼嗎?我也曾試圖與李元吉交好,這次也儘心儘力想要教導李元吉。當我失敗後,我總是忍不住猜測,當初母親丟棄李元吉,是不是母親出於本能的自救?就像是動物遇上天敵那樣?”
他苦笑了一聲,道:“雖然我不把李元吉撿回來,家中仆人也肯定會把李元吉撿回來。我本來是想瞞著這件事,不讓母親背上心理負擔。誰知道還是讓祖母得知了此事。我若是再謹慎些就好了。”
李玄霸親自去把李元吉撿回來,除了當時生出與李元吉交好,兄弟幾人一起孤立李建成和李淵之外,也是知道這件事傳出去後會對母親的聲望產生極大打擊,想要把此事壓下。誰知道獨孤老夫人居然會為了奪權,不顧唐國公府的顏麵,將此事宣揚出去。
一般而言,此等家醜都是要捂在家中的。
竇夫人神思恍惚。
她沒有聽進去李玄霸後麵的話。
“為何獨對李元吉恐懼”這句問話,不斷在她耳邊回響。
是啊,為什麼她對其他孩子都很親近,唯獨厭惡恐懼李元吉?
雖然竇夫人是個好人,但她也是一個心中有軟弱點的普通人。普通人在麵臨讓自己痛苦了太久的道德包袱時,難免會為自己找借口
。
會不會不是我的錯,會不會其實他也有錯?
特彆是喜歡霸淩彆人的人,最愛找這種借口。所以李玄霸原本沒打算這樣勸說母親。
母親一直都秉承著很高的道德水準,他不想引誘母親沾染道德瑕疵。
但看著母親的痛苦,李玄霸改變了主意。
如果秉承高道德感會讓母親痛苦,那母親還是彆當個道德完人更好。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的話能不能擊碎母親的道德防線,但他給母親心中植入這麼一顆種子,在李元吉再次讓母親痛苦的時候,母親說不定就能借著這顆種子脫離“母愛”和“道德”鑄就的荊棘牆。
李玄霸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以母親超高的道德感,肯定不會因自己一句為她找借口的話就放棄自己的道德。
為了不讓母親用道德感重新說服自己,李玄霸再次轉移話題。
“母親,你看看這詩冊。”李玄霸道,“這是外麵揭竿而起的農人所傳唱的詩歌。”
竇夫人正在心神恍惚間,手中被李玄霸塞進一本詩冊。
她條件反射低下頭,翻開了詩冊。
這詩冊經過了農民起義軍諸多首領和謀士的重新編排,首頁便是殘忍至極的《菜人哀》。
竇夫人本就是富有同理心的人,隻看了《菜人哀》詩句前的楔子,她就雙手顫抖,落下淚來,竟然將自己的事完全拋在了腦後,眼中心中隻有這字字泣血的詩句。
短短一首詩,竇夫人花了很長時間才將其讀完。
每讀一句,竇夫人就心生不忍移開視線,緩緩心神後才繼續往下讀。
待讀完之後,竇夫人仰起頭,哭得不可自抑:“這是真的?詩中寫的都是真的?”
李玄霸平靜道:“自陛下登基之後,年年徭役不停。去年水災,今年旱災,陛下仍舊不肯停下征討高麗,百姓已經苦不堪言。這是真的。大兄原本與父親同在涿郡,後來生病歸來,就是因為看不下去此種慘狀。連涿郡附近都如此,更彆說受災的山東諸地。”
竇夫人撫摸著詩冊:“外界百姓居然已經如此困窘。”
她悲哀地想,可惜我身為女兒身,隻能空空同情,做不得其他事。
李玄霸問道:“母親,你年幼時是否曾說,‘隻恨我不是男子,不能夠解救舅家的危難’?”
竇夫人神色大變:“大德!你從何聽說!不可妄言!”
李玄霸道:“那就是真的了。”
竇夫人驚慌道:“不,娘親沒有……”
李玄霸道:“母親,你看這大隋,是不是已經有了滅亡之相?”
竇夫人辯解的聲音戛然而止。
母子二人相對沉默了許久。室內安靜得連心跳聲都如同雷鳴一般響亮。
竇夫人數著自己的心跳聲,雙手顫抖了許久,才猛地握拳。
“三郎,你和二郎……”竇夫人聲音沙啞,“不要亂來。”
李玄霸道:“我和兄長不會亂來
,隻是積攢實力罷了。我看父親已經有了野心,朝中許多勳貴也有了野心。亂世快來了。母親,你要保重自己。若你因為不在乎你的人折磨自己,將來看不到大仇得報的那一日,豈不遺憾?”
竇夫人臉色不斷變幻。舅父、舅母、表兄,父親、母親、兄長……那些她努力想要淡忘的身影,一一在腦海中浮現。
舅父滿門被滅,父母兄長皆亡,獨留她一人在世間。
她似笑似哭又似嗔怒,而後伸手用力扯住了三兒子的臉皮。
李玄霸吃痛:“哎喲!”
寒鉤立刻用翅膀撐著身體爬起來。
竇夫人看向寒鉤:“怎麼,你想護著大德?”
寒鉤看了一眼媽,又看了一眼媽的媽,翅膀一收,一屁股坐了回去,並把腦袋扭向了彆處。
竇夫人失笑:“真是成了精了。”
她鬆開了捏著李玄霸臉的手:“大德,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李玄霸捂著臉道:“我隻是想讓母親把視線從後院移到天下。母親遺憾身為女子,所能做的事不多。但若我家造反,母親的後院範圍就會擴大到整個天下,那時候能做的事就多了。母親,想想美好的將來。”
“美好……”竇夫人哭笑不得。天下大亂,唐國公府造反,你說美好?
竇夫人從來不知道,勸人還能這麼勸的。
母親,你彆為四弟生氣了,因為天下馬上大亂了,我們家馬上要造反了。
有這麼勸人的嗎?!
竇夫人發覺,她好像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了解這個兒子。
“這詩冊燒了,彆留下痕跡,也不準給你父親看。”竇夫人嚴肅道,“等陛下知道詩冊中的詩歌,肯定會勃然大怒。所有私藏詩冊的人都會獲罪。”
李玄霸道:“是,母親。”他當然知道,隻是今天為了母親冒險而已。
竇夫人猶豫了一會兒,壓低聲音道:“雖然你說你父親已經有了反意,但我見他還沒想到那裡去。你和二郎的謀劃不要被他知曉,免得他一糊塗,舉報了你們。”
李玄霸道:“是。我們一定小心。”
竇夫人又猶豫了一會兒,咬牙道:“我想辦法讓你和二郎帶走五郎。你們好好教導他。五郎很聰慧,將來一定能成為你們的左臂右膀。”
李玄霸開始驚訝了。
母親的轉變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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