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壯仆的腦袋滾落的時候,嘈雜的現場立刻鴉雀無聲。
竇夫人焦急道:“二郎……”
竇夫人話還未說完,就被李世民打斷道:“母親放心,我已經得到了陛下的同意,斬殺刁奴。”
李世民帶來的人就在宮門前等候。
當竇夫人騎著馬朝著宮門奔來,又有人喊著唐國公的命令追逐時,秦瓊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李世民一出手,秦瓊等人就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出手把其他壯仆製服。
秦瓊道:“把他們的嘴都堵住……誰去借個木桶來,把地洗乾淨,彆麻煩陛下的侍衛。”
李世民的下屬綁人的綁人,拖屍的拖屍,洗地的洗地,很快就把現場處理乾淨。
非常專業。
李世民心中的火氣沒有因為斬殺了一個刁奴就消失。但秦瓊等人效率太高,速度太快,他還沒反應過來,地都被洗乾淨了。
他隻能沉著臉甩了一下劍上的血珠,將劍還鞘。
李世民問道:“母親,陛下召見你。”
他一邊說,一邊查看竇夫人手臂上的擦傷。
李世民上戰場時總愛親自衝殺在前。李玄霸給他準備了小罐裝的金瘡藥,讓他在馬上追擊敵人的時候能抽空塗一下,聊勝於無。
弟弟雖然不在身邊,李世民已經養成了隨身帶著藥膏的習慣。
他先用清水替母親清洗了一下傷口,然後塗上加了烈酒的藥膏:“有點疼,母親請忍耐一下。”
手臂傳來刺痛感,竇夫人一聲未吭。
等李世民塗完藥,竇夫人壓低聲音問道:“二郎,那把火誰放的?”
李世民眼眸閃了閃,沉聲道:“東突厥。”
竇夫人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母子二人往宮裡走去。竇夫人低聲將這次衝突的原因告訴李世民。
有些事是她根據李淵的性格猜測,但應該差不離。
李世民一邊聽竇夫人解釋自己告禦狀和李淵派人來阻攔她的原因,一邊和自己從弟弟那裡得來的消息做對比。
時間回到李玄霸還在河東的時候。
李玄霸先因為換季例行生病。
這次他病得比較嚴重,李建成又沉迷喝酒打獵,讓李元吉找到機會從李建成書房裡偷到李玄霸的墨寶,自己塗改拚湊成書信,向丁郡丞誣告。
丁郡丞找來李建成問事時,宇文珠向太原送信,告知李玄霸病重。
李世民因為想要去涿郡見太子,被李淵軟禁,後來被出兵的李淵一同帶走,沒有接到信。竇夫人看到書信,花了一日時間匆匆將手中的事交給萬氏後,乘坐馬車前往河東郡照顧李玄霸。
丁郡丞花了幾日的時間嚇唬李建成。李建成被丁郡丞嚇到,又被丁郡丞以族叔前例誘惑,堅稱這都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錯,要做大義滅親的人。
丁郡丞將李建成放回太原郡,向李淵通個
口風。
這時李玄霸的病好轉,準備回太原。他派金雕給李世民送信,讓二哥來接他。
竇夫人此時已經在路上,與成了驚弓之鳥,不敢走大路,所以帶著仆從騎馬走小路回太原的李建成錯過。
李玄霸讓李智雲去通知李建成自己要回太原時,發現李建成已經人走宅空。
丁郡丞發現李玄霸病愈,想要離開河東郡,派人將李玄霸軟禁。
這時變相突生,在丁郡丞和李玄霸見麵當晚,未知勢力混入換防府兵中放火,李玄霸生死未卜。
竇夫人到達河東郡後,和丁郡丞一同前往涿郡麵聖。仆從阻攔不及,快馬加鞭回太原郡稟報李淵。
當仆從不眠不休隻花了三日就到達太原郡時,李建成也正好回到太原郡。
李淵先把李建成罵了一頓,當得知竇夫人要告禦狀時大驚失色。
“她糊塗了!”李淵焦急地如熱鍋上的螞蟻,“婦道人家無知,還真以為現實和話本上寫的一樣,遇到冤屈就能告禦狀嗎!她知不知道告禦狀的人首先會被打板子?!再者,她還記不記得她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現在陛下正因為天下大亂而心煩意亂,太子又犯上作亂……唉!”
剩下的話太過大逆不道,李淵沒有說出口。
以夫人的身份,若在敏感時刻出現在皇帝麵前,說不定會讓皇帝想起“前朝餘孽”,誤以為太子之事真的和前朝有關。
雖然皇帝沒有證據,但李淵現在越來越了解楊廣是什麼樣的人。
楊廣做事不看證據,隻看心情。就像是現在軍報如雪花般飛入都城,但楊廣堅信天下仍舊安定,還出兵征討高麗一樣。他如果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會謀逆,說不定就會腦補一個“前朝餘孽”來為太子謀逆找補。
再者家醜不可外揚。李淵準備把李元吉接回來後,讓李元吉悄悄病死。如果讓皇帝插手,說不定還會牽連唐國公府其他人。
李淵十分焦急,忙讓自己私兵火速抄小路火速去涿郡城門口,攔阻竇夫人麵聖。
私兵問道:“如果夫人不願意回來,我們該如何做?”
李淵道:“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必須把夫人帶回來!不能讓夫人見到楊廣!”
私兵又問道:“如果夫人反抗……”
李淵打斷道:“夫人柔弱,你們隻要以我的名義讓夫人回頭,動作再稍稍強硬一些,夫人就會乖乖跟著你們走。”
私兵得到李淵的同意之後,就立刻騎馬前往涿郡,在城門阻攔竇夫人。
即使竇夫人早出發幾日,但她乘坐的是馬車,速度不會太快。且她和丁榮同行,丁榮要休息的時候,她也隻能跟著一同休息。李淵派來的私兵成功在城門口攔到竇夫人。
丁榮見有唐國公府的人求見,知道這是唐國公的家事,帶著人躲到一旁不摻和。
竇夫人身邊的仆從都聽從唐國公的命令,停下了馬車。
但私兵萬萬沒想到,柔弱了幾十年的夫人會在裝作和他們一起離
開時突然翻身上馬,舉著唐國公的令牌讓路人讓道,朝著行宮奔去。
竇夫人這一舉動,讓私兵腦袋嗡的一響,隻能條件反射跟在竇夫人身後追去。
他們雖然追上了竇夫人,但竇夫人不下馬,他們也不敢撞馬,怕傷到竇夫人。
幾匹馬相互糾纏,在行宮前才停下。
竇夫人下馬想要往宮門奔去時,私兵才找到機會拉住竇夫人。
但竇夫人居然拿出匕首揮舞,有壯仆怒氣上頭,才傷到了竇夫人。
之後就是李世民來了。
竇夫人道:“隻要我能進宮門,他們就不敢再糾纏,否則就是禦前失儀。”
宮門就是禦前失儀?_[(”的界限。
彆說行宮,就是在都城的宮門外都有百姓雲集。
後世明清的規矩比前朝都嚴格許多,還有小商小販能在宮門外叫賣食物。還有小商小販專門做侍衛和上朝官員的餐點生意。
有膽大的小販甚至撿了宮中令牌,混入宮中賣饅頭。
所以宮門口的嘈雜,宮裡人是不管的。
但隻要進了宮門,就是內廷。再在內廷裡追打,就屬於禦前失儀了。
竇夫人就賭李淵派來的仆從不敢對她太強硬。隻要她能進了宮門,就能順利見到楊廣。
其實這幾個壯仆隻是聽從李淵的命令,也沒想過真的傷到竇夫人,真是無妄之災。
但上麵人下令,下麵的人遭殃,世事就是如此。
李世民問道:“為何母親一定要來告禦狀?很危險。”
竇夫人道:“我有誥命在身,告禦狀可以免於懲罰,不危險。我兒出事了,我如果太冷靜,才是奇怪。”
竇夫人用委婉的話告訴李世民,就算不提自己此刻心情,隻以理智來判斷,唐國公府出了這麼大的事,隻有李世民一人來澄清,其他人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實在是說不過去。
竇夫人“關心則亂”,前來告禦狀,正好表明唐國公府一家人都被蒙在鼓裡,是真正的無辜。
所以她前來告禦狀,反而不會讓楊廣猜忌。
“我擔心你父親仍舊心軟。”竇夫人壓低聲音,含糊不清道。
李世民心中的痛苦在聽到竇夫人的這句話後,終於消散了一些。
他臉上露出淺淺的瞬息即逝的笑容:“謝母親。”
竇夫人聽到李世民這聲“謝”,不由悲從中來,酸澀無比。
這怎麼能說謝?自己是二郎三郎的娘親啊!
半刻鐘後,竇夫人來到楊廣的麵前。
她捋了捋有點散亂的頭發,跪趴在地上悲戚道:“唐國公夫人竇慧明,狀告逆子李元吉不孝之罪!”
楊廣聽到竇夫人的自稱,神情恍惚了一瞬。
他其實是知道竇夫人的名字的。
竇毅是虔誠的佛教徒,所以給長子取名為“竇文殊”。
但北周武帝很早就試圖滅佛,竇毅要支持北周武帝,就給之後的兒女名字
改了改,取名為“竇招賢”和“竇慧明”。
隋文帝也是虔誠的佛教徒。他回家後對自己妻兒吐槽過此事。
什麼竇招賢竇慧明,其實仍舊是取自“普賢菩薩”和“慧光明菩薩”之名。竇毅說著支持陛下,其實敷衍得很。陛下也知道竇毅很敷衍,但堅稱竇毅的敷衍是非常用心的敷衍。
楊堅那時還隻是北周忠臣,敬重皇帝,與竇毅友好。
他當著竇毅的麵笑道:“陛下,用心的敷衍不還是敷衍?我看竇公不忠,請陛下斬了他!”
竇毅翻白眼:“我夜觀星象,預見你才不忠,求陛下斬了他!”
北周武帝當時伏案大笑,讓兩位不忠之臣都快滾。
因隋文帝和楊廣說過這件趣事,所以楊廣對竇夫人那“認真的敷衍”名字印象較為深刻。
時隔幾十年,他再次聽到了這個名字,忍不住又回憶起北周武帝的音容。
楊廣仔細端詳竇夫人的容貌。
他上次見竇夫人時,李世民和李玄霸還年幼,竇夫人容貌仍舊嬌豔。
此刻竇夫人卻像是一個普通老嫗,神情頹靡,發絲如枯草一般,嘴角和眼角都是皺紋。
她那愁苦的模樣,不僅讓人看不出她年輕時的美貌,也看不出她眉眼間北周武帝的影子了。
楊廣腦海裡又出現蕭皇後的模樣。
雖然他是偽裝,但與蕭皇後如民間夫妻般相處幾十年的時光是真實的。縱然現在他後宮美色充盈,他仍舊尊重自己的皇後,無論去哪都把皇後帶在身邊。
皇後先是失去了長子,次子又謀逆。她沒有請求留下唯一的兒子的性命,隻是求自己不要追查次子家眷的動向,給她留下一個次子還有血脈遺留的奢望。
縱然她知道楊廣對楊暕後院把控十分嚴格,楊暕一舉一動都在楊廣眼皮子底下,楊暕絕對沒有七八歲的私生子。但她得知李元吉的誣告後,仍舊有了如此奢望。
皇後的麵容,也如此時的竇夫人一樣憔悴。
楊廣很少共情他人,但蕭皇後畢竟還是不同的。他雖然不會因為蕭皇後而心慈手軟,但看到如蕭皇後一樣為孩子痛苦的竇慧明,就不由心軟了幾分。
竇慧明一直跪伏在地上,沒有看到楊廣軟化的眼神。
她雖然在哭泣,聲音很清晰,條理也很清楚。
“逆子李元吉出生前,臣婦就夢到他是天生災星,必會帶來災禍。但三郎心善,悄悄把李元吉撿了回來,救了李元吉一命。”
“李元吉知道三郎救了他,卻對病弱的三郎百般折辱。我護著三郎,居然被他踢打咒罵。我稍稍管教,他就跑到街上打滾號哭,誣告我對他不慈!”
“郎君一片慈父之心,仍舊不願意放棄李元吉,聘請名師教導李元吉。李元吉不僅沒有感激郎君的一片苦心,還痛恨郎君。”
“他私通東突厥,誣告唐國公府,想把一家人置於死地!”
“臣婦請陛下治他忤逆不孝大罪!”
竇
慧明不住地磕頭,將額頭都磕破了。
李世民想要扶住母親,卻被竇慧明甩開。
竇慧明麵容仿佛癲狂:“李元吉本就該死!若不是三郎救他,郎君憐他,他早就該死!越是對他好,對他有恩的人,他就越恨!他根本不是人!是禍害!”
蘇威皺眉道:“李二郎,你母親所說的是真的?李三郎曾經救過李元吉的命?”
李世民跪著拱手:“是。雖然是多年前的事,但唐國公府老仆都知道這件事。祖母曾經將此事告訴過先帝。”
蘇威冥思苦想有沒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