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石截斷山穀兩頭道路,李智雲帶兵斷突厥追兵的尾巴時,就有慌亂的突厥人拋棄大部隊,朝著雁門城逃竄。
李玄霸故意開了一條路放始畢可汗出來時,代替始畢可汗領兵攻打雁門城的始畢可汗之弟阿史那·咄苾小可汗,就已經從突厥潰兵口中得知始畢可汗遭遇伏擊之事。
咄苾小可汗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去救援始畢可汗。
倒不是他有放任始畢可汗去死,好讓自己繼位的想法。
咄苾小可汗是始畢可汗的二弟,就算始畢可汗去世,也該是現在留守突厥牙帳的二哥阿史那·俟利弗設小可汗繼承突厥可汗之位。
始畢可汗的兒子還小,二弟阿史那·俟利弗設是第一順位繼承人,所以才會留守突厥牙帳,並不僅僅是因為阿史那·俟利弗設武力值較弱。
咄苾小可汗不出兵,隻是因為始畢可汗帶走了大半精兵,就算被截斷了後路也不大可能全軍覆沒。
如果始畢可汗真的遭遇大隋軍隊埋伏,自己更不應該前去送死,而是應該整備軍隊,等得到始畢可汗的消息就回草原。
咄苾小可汗的判斷很正確。
但在第二波突厥潰兵前來報告始畢可汗被隋朝大軍包圍,突圍困難時,咄苾小可汗就有點慌了。
自己去不去救啊?如果始畢可汗真的死了怎麼辦?
咄苾小可汗的親信悄悄道:“就算可汗出了意外,小可汗還是新可汗的弟弟,難道新可汗還要責怪小可汗不成?”
咄苾小可汗看著親信,眼神很有震懾力,但沒有斥責。
他明白親信的意思。
突厥出兵都是各個部落首領領著自己的兵,接受可汗統領出兵。
始畢可汗帶走的精銳都是直屬突厥王庭最好的勇士,而自己現在帶著的攻打雁門城的兵有一半是自己麾下的勇士。如果自己不救始畢可汗而是退回草原,自己部族實力就能保存下來。
但如果始畢可汗沒死,自己又沒去救援,就可能會被始畢可汗殺死。
最終咄苾小可汗還是震懾於始畢可汗的權勢,既不敢率先逃走,又不想折損自己的部族,繼續留在雁門城等候消息。
他讓部族勇士對雁門郡發動猛攻,這樣就算始畢可汗責怪他沒去救援,他也有借口說雁門城內的隋軍太厲害,自己擔心大隋皇帝逃脫才不能離開。
何況始畢可汗沒有人遣人下令,自己繼續執行以前的命令才最穩妥。
咄苾小可汗剛下令猛攻雁門城,雁門城內的守軍剛在楊廣的親自鼓舞下誓死殺敵,始畢可汗親自率領潰軍回來了。
在始畢可汗的屁股後麵,是聲勢浩大的隋軍。
李智雲和羅士信等人已經彙合,勇猛的隋軍衝殺在前,驅趕著突厥潰兵撲向雁門城。
突厥潰兵在混亂中死傷無數,特彆是在離開山穀時,逃生的山穀通道狹小,不說突厥人自相殘殺死的人,就是在擁擠中倒地被踩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離開山穀後,還有部分突厥人慌亂之下沒有聽突厥貴族指揮,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逃竄。始畢可汗沒能收攏所有殘部,僅有不到二萬突厥人逃回雁門城。
但不到二萬的潰兵的衝擊,已經足以讓雁門城外的突厥人陷入混亂。
大隋的將士大多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老兵,他們的戰鬥力和對戰局的判斷力毋庸置疑。
城門上的大隋守軍在突厥潰兵到來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突厥軍隊的混亂,當機立斷一邊下令總攻,一邊向宇文述報告。
宇文述雖是奸臣貪官,但也是一員經驗豐富膽識過人的老將。
他登上城樓後,看到了繡著李玄霸名號的旗幟,哈哈大笑:“我還以為大德是想嚇退突厥人,真是出乎我的預料!”
宇文述親自披甲上馬:“援軍已至!隨我出城門迎敵!”
不僅宇文述親自出戰,城中隻要是曾經上過戰場的老將全部披甲上馬,帶著自己的親兵家丁出城迎敵。
裴世矩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他經略西域時熟習騎射,也一同披甲出城。
楊廣在虞世基、裴蘊和蘇威的保護下,在城中膽戰心驚地等消息。
“隋軍已至!始畢可汗速速投降!”
羅士信在陳鐵牛的引路下,一手持長|槍一手持馬槊,長|槍馬槊同時揮舞,追著始畢可汗不放。
李智雲則在向固的保護下,手中弓箭專門朝著突厥人的令旗點射。
雖然他的力氣不能一箭射斷令旗旗杆,但幾次點射下總能射死幾個保護令旗的人,造成突厥人的命令傳達延遲。
“要是二哥在,一箭就能把旗杆射斷。”李智雲一邊射箭一邊嘀嘀咕咕,“要是二哥在,用沒箭的弓都能劈死爾等……”
手持馬槊保護李智雲的向固哭笑不得。
五郎君這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這是緩解戰場緊張的方式嗎?
李玄霸在軍陣的最後麵豎起帥旗,指揮從雁門郡臨時征召的百姓當好氣氛組成員。
百姓組成了整齊的方陣,像模像樣地喊打喊殺。
收攏的隋朝潰兵帶著真正的長矛,在每個小方陣的最前方充當門麵;其他百姓拿著綁著廢棄槍頭、斷劍的木棍,假裝自己很努力地拚殺。
他們的動作很慢,李玄霸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持陣型整齊。
在羅士信等人凶猛搏殺下,湊人數的幾萬百姓擺著整齊的方陣朝著突厥人緩慢壓來,突厥人乍一看,就像是訓練有素的隋軍步卒戰陣真的壓上來了似的。
如果他們走近點,且能聽懂當地方言的話,就能聽見這群人喊打喊殺的口號是這樣的,“穿鞋的腳走!沒穿鞋的腳走!穿鞋的腳走!沒穿鞋的腳走!”。
如果他們再眼尖一點,還會發現這幾萬人居然都隻有一隻腳穿了草鞋。
對討生活的老百姓而言,經常赤腳乾活走路。他們腳底都有厚厚的繭子,就算在戰場上赤腳走路都不會耽誤事。
李玄霸坐在輪椅上,使
勁扇了兩下羽毛扇,扇散周圍的暑氣。
他歎息了一聲,感慨自己急中生智想出“快速練兵法”真是不容易。
天色已經暗沉,雖然雁門城牆上燃著火把,戰場的視野也越來越差。
始畢可汗騎在高頭大馬上,隻看到自己在被勇猛的隋軍騎兵兩麵夾擊。騎兵混戰之外,整齊劃一的隋軍步卒正在有條不紊地收割突厥殘兵。
隋軍步卒是不是越打越多了?!又有新的援軍來了?!
可汗,我們快撤退吧!?”咄苾小可汗欲哭無淚。
他沒有及時去救援始畢可汗,就是舍不得自己部族的勇士。誰知道始畢可汗帶著潰兵這麼一衝擊,他的勇士死傷大半,都不知道怎麼收攏殘部了。
始畢可汗的其他兩個弟弟也道:“我們搶的東西已經提前打包先行一步,我們現在撤退是賺的!”
始畢可汗雖然心有不甘,還是沉沉歎了口氣,道:“北撤,我親自斷後!”
突厥勇士士氣振奮:“是!”
李玄霸拿著望遠鏡瞅了許久,天色漸暗,這個普通望遠鏡都快看不清了。
“終於撤退了。”李玄霸抬手揮了揮,令旗變動,隋軍故意給始畢可汗留了一條逃跑的路。
始畢可汗敏銳覺察到了隋軍的變陣。
他回頭看了一眼李玄霸所在的地方。
始畢可汗的眼睛就像是鷹一樣銳利,即使太陽快落山,他也看到了明明在戰場上,卻居然坐在椅子上的瘦弱少年。
隻一眼,他就意識到,這就是那位被他輕視的病秧子。
始畢可汗磨牙:“‘算無遺策’李玄霸。”
他敏銳地察覺自己可能受騙,隋朝大軍可能並未到來。如果他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敗退的就是隋軍。
但現在才發覺已經沒意義了。
他已經下令撤退就隻能撤退,如果突然收回命令隻會讓突厥軍隊變得混亂,他就真的會損失慘重了。
“原來漢人所謂的謀士居然有真貨。”始畢可汗嗤笑一聲,策馬轉身,“我記住你了。”
太陽落山,但天邊火燒雲未落,天色還未完全變黑。
夜風獵獵,李玄霸放下羽毛扇,對著策馬奔來的老將微笑。
李玄霸沒有起身,坐在輪椅上拱手道:“幸不辱命。”
裴世矩揚鞭超過了宇文述,馬未停穩就翻身下馬:“李二郎!乾得好!”
宇文述笑著下馬:“大德,辛苦了。”
虞世南匆匆趕來:“二郎,你的身體可無事?”
李玄霸笑容僵硬。啊?虞老師居然都提刀披甲了?史書中沒寫過虞老師還能提刀披甲啊!虞老師都快六十歲了!悠著點啊!
李玄霸趕緊從輪椅上站起來,沒走兩步就身形一晃,被裴世矩和虞世南一左一右扶住,宇文述被擠到了一邊。
這個彆人欠他賄賂款就要滅人家滿門的奸臣貪官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好脾氣地笑著讓開路。
“怎麼瘦成這樣?”虞世南一握住李玄霸的手腕就落下淚來,“快坐下,坐下。”
裴世矩罵道:“病成這樣,你上什麼戰場?乖乖在後方待著。”
李玄霸想笑著安慰兩位真心心疼他的長輩,一開口卻是一連串咳嗽。
在李玄霸身後的孫思邈立刻摸出一個大藥丸塞入李玄霸嘴裡。
李玄霸皺了一下眉頭,將藥丸咽了下去。
“彆說話,已經贏了,你可小睡一會兒。”宇文述溫和道,“陛下那裡我來說,你放心睡。”
李玄霸剛想感謝,虞世南從孫思邈手中接過裝水的皮囊,堵住了李玄霸的嘴,灌了李玄霸兩口溫水。
李玄霸差點嗆到。
“許國公讓你彆說話,沒聽見?”虞世南皺眉道。
李玄霸脖子一縮,閉上了嘴。
宇文述大笑:“你是該被你老師好好罵一頓。”
李智雲沒有追擊突厥人,策馬回來向二兄炫耀功勞。見二兄被一群老臣圍著,他乖乖站在一旁等著。
披甲的老將接二連二湊過來,看著李玄霸嘖嘖稱奇。
李玄霸神色尷尬無比,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觀賞的猴兒。
在裴世矩和虞世南雙重眼神示意下,他隻好閉眼裝暈,被孫思邈背上了馬車,圍觀的老將們這才散去。
“不愧是大隋最小的秀才,陛下這次提拔人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以前聽到他‘算無遺策’的名聲,還以為是學那群郡姓子弟沽名釣譽。這一戰後,我是服氣了。”
“可惜他兄長‘戰無不勝’不在,‘戰無不勝’和‘算無遺策’在一起,那才叫真的厲害。”
“吐穀渾可汗就是他倆擒獲的吧?可惜啊,他兄長要是也在,始畢可汗肯定逃不掉。”……
李智雲在一旁靜悄悄頻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