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李玄霸這對雙生子是這個時代絕對的主角, 但在接下來一兩年時間,兩人卻在史書中沒有多少存在感。
他們所做的事,留在實錄中也就一句, “時中原大亂, 帝與晉王戍張掖以禦突厥”。
這時候中原的主角仍舊是隋煬帝楊廣。
楊廣回到洛陽後,原本準備進攻洛陽的楊玄感和義軍紛紛撤退。
東都洛陽城池十分堅固,楊玄感當年趁著楊廣征高麗都沒能把洛陽拿下,現在楊廣回到了洛陽, 隋軍精銳也集中在洛陽,沒人會蠢得以為自己僅憑人多勢眾就能攻陷洛陽。
他們在這一次集體配合中各自獲得了不少好處, 為了消化這些好處,義軍都再次蟄伏, 與各路討捕大使過招。
楊玄感本以為自己能風風光光當個盟軍首領, 一舉攻占洛陽。誰知道義軍都是烏合之眾,見楊廣沒死便一哄而散,氣得楊玄感這段時間韜光養晦養出的穩重性情都崩了, 每日沉湎酒色。
他本來對自己的身份和能力都很自信, 以為自己出兵攻打楊廣一定會一呼百應,輕而易舉奪得天下。
現在他像是喪家之犬一樣東躲西藏,從未如此窩囊。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希望又瞬間破滅,楊玄感有些承受不住了。
李密多次勸說無果, 連連歎氣。
楊玄感的下屬人心惶惶, 有多人生出逃往他處的念頭。可惜現在還沒有第二個起兵的勳貴, 不然他們早就跑了。
楊玄感頹廢,義軍蟄伏,大隋好像一瞬間又耳根清淨了。
蘇威看到天下暫時平靜, 趕緊以宇文述的遺言為引,請楊廣回大興安定人心。
楊廣問宇文化及道:“蘇威說朕該回大興安定人心,你父親也是這麼勸朕,你意見如何?”
宇文化及恭敬道:“陛下是皇帝,無論在何處都能安定人心。陛下想去哪裡,哪裡就是都城。”
楊廣龍心大悅。
看到楊廣這番作態,虞世基和裴蘊都支持楊廣留在洛陽,裴世矩置身事外。於是蘇威勸說失敗。
蘇威本來想著就這麼算了,東都西京都是都城,陛下留在洛陽也行。隻要陛下彆又想征高麗,區區民賊還是很容易被鎮壓的。
誰知道,楊廣不僅重提征高麗的事,還征役夫修龍舟,又要南下江都。
楊玄感叛亂時,把楊廣的龍舟都燒了,導致楊廣這幾年都沒能南下江都。
現在楊廣終於安靜地在洛陽待了一會兒,就萌生了重造龍舟下江南的想法。
沉默的群臣這次沉默不住了。
天下大亂,突厥入侵,陛下你還修什麼龍舟下什麼江南?你大隋的基業都動搖了,這是下江南的時候嗎?!
但楊廣什麼時候聽過群臣的話?
於是今年不征高麗,也沒有修長城馳道運河,但還是征了役夫,為楊廣修龍舟。
楊廣想明年開春就下江南,所以給役夫修龍舟的時間非常短。
如今已經進入深秋,雖然洛陽的氣候溫和,但也是相對而言。役夫們穿著單薄的衣服,沒日沒夜地在工地上忙碌。秋日多雨,他們渾身濕透也不敢停歇。入冬之後,餓死累死凍死和病死的役夫數不勝數。
蘇威想再次勸諫,被裴世矩攔住。
裴世矩道:“蘇公知道陛下為何非要下江南嗎?”
蘇威皺眉:“陛下不就是愛好江南的美景?但現在哪是看美景的時候?!”
裴世矩搖頭,歎氣道:“陛下其實是知道大隋式微,知道天下民賊四起。自從陛下被民賊驚嚇後,現在晚上難以入眠,夜裡常常驚呼民賊來襲驚醒。”
裴世矩不想讓蘇威往死路上走,才悄悄透露了這件事。
蘇威的年紀已經這麼大了,活一日是一日,何苦在半隻腳踏入棺材的時候去惹惱陛下?
看看宇文述這老賊奸猾了一輩子,臨死前帶著護駕的功勞勸說陛下,陛下可念著宇文述的好了?
朝中人都長了眼睛。楊廣以為自己赦免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就算是對宇文家有大恩寵了,但誰不知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這所謂的“變為奴隸”就沒有實施過,頂多算是貶為庶民。
就算宇文述沒有救駕,憑借宇文述生前的功勞,他的兩個兒子在他死後也是能做官的,根本算不上什麼額外賞賜。何況楊廣還扣下了宇文述的爵位,沒有讓他的兒子繼承。
即使楊廣說要看看宇文化及有沒有改正錯誤,但他完全可以給宇文士及一個額外的國公。
宇文述救駕身亡,難道還不值得給家裡再增加一個國公嗎?宇文士及又是楊廣的女婿,提升宇文士及的爵位對楊廣而言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楊廣就算再吝嗇,但在這件事上他完全沒有吝嗇的理由。
所以朝中人怎麼會不知道,宇文述最後的諫言得罪了楊廣?
連生前被楊廣偏愛,為救駕而死的宇文述都因進諫被楊廣厭惡,他們怎敢直言勸諫楊廣?
蘇威如今成了朝中第一人,脾氣沒有以前謹慎。裴世矩見蘇威要撞楊廣刀口上,出於同僚情誼,提醒了蘇威一番。
蘇威沒有關注楊廣在後宮的行為,不知道楊廣失眠驚悸的事。
他聽了裴世矩的話後,語氣古怪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並非貪圖江南美景美色,而是想要逃避?”
裴世矩道:“我什麼都沒說。”
蘇威背著雙手原地轉了幾圈,放下雙手握拳道:“他看不見,大隋就沒有亂嗎?!不行,我更要勸說陛下回心轉意!”
裴世矩拉住蘇威道:“蘇公,陛下極重臉麵,你要如何勸說陛下?難道讓陛下彆自欺欺人?”
蘇威頹然道:“我就不信陛下對大隋的天下一點都不上心。隻要稍稍振作就能挽回大隋,他怎麼能什麼都不做?不,我不信。”
裴世矩歎氣不語,鬆開拉著蘇威的手,沒有再阻攔蘇威。
但蘇威也沒有繼續勸諫。
他想通過自己的雙眼觀察,皇帝是真的犯蠢還是想要逃避。
冬季萬物凋零,就是義軍也很少出來活動,隻有役夫和流離失所的百姓在默默地被凍死,天下很安靜,幾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李玄霸在張掖貓冬,整日待在炕上不出門時,楊廣再次下令,召集洛陽到江都沿路郡縣兵卒百姓幾萬人,在江南選址給他修一座新的宮殿。
這座宮殿仿造洛陽西苑,但比西苑的規劃更加恢宏。
蘇威看到楊廣這一意孤行的旨意後,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
顯然,皇帝連洛陽都不想待了。
難道他還想和民賊、突厥劃江而治,遷都江南嗎?!
但就算江都也有民賊啊!
正月各郡縣來朝賀的時候,有二十多個郡縣的使者因為民賊不能成行,皇宮典禮冷冷清清。
楊廣再次下令討賊,但當群臣對他說民賊的時候,他卻隻想聽民賊已經日益稀少的話。
蘇威實在是看不下去,就躲在了柱子後麵聽群臣奉承楊廣。
裴世矩看到躲在柱子後麵的蘇威欲言又止。
你這樣不是更顯眼嗎?!
果然,楊廣一眼就看到了舉止奇怪的蘇威,好奇地問道:“蘇公對民賊有何看法?”
蘇威陰陽怪氣道:“都說民賊日益稀少,但戰報卻離洛陽越來越近。”
楊廣大怒,拂袖而去。
群臣紛紛看向蘇威。
裴世矩歎氣,私下再次找到蘇威:“你就算要勸諫,也彆公開拂了陛下臉麵啊。”
蘇威梗著脖子道:“陛下明明已經看到了戰報,還召集群臣說什麼民賊已經快要平定了,他自己說的話他自己相信嗎!”
裴世矩道:“陛下現在夜裡驚醒的時間更多了,他自然是不相信。”
蘇威悲哀道:“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裴世矩也歎氣。但他們又能如何?陛下自己不願意改變,他們越勸說,陛下就越逆反。
何況陛下的龍體欠安,精神越來越頹靡。宮裡一有點風吹草動,他就驚呼“有賊來襲”。有一次宮裡起火,他甚至像個瘋子一樣躲在了草叢中,被蕭皇後安撫了許久才出來。
陛下的精神狀態已經大有問題,與其讓他留在洛陽飽受煎熬,說不定到了江都,他精神穩定了,還能聽得進眾臣的勸說。
但蘇威和大部分官員都不這麼認為。
隋軍又不是打不過民賊,隻要陛下稍稍振作點,我們這些老將都還是當打之年。
等我們平了民亂,陛下再減免幾年賦稅徭役,並且做出勤奮節儉的模樣,大隋家底很厚,哪有撐不住的?
當年漢武帝把天下戶籍折騰完了一半,大漢眼見著都要完了,漢武帝調整政策休養生息,大漢不還是緩過氣了?
漢武帝之後,漢朝的皇位繼承還混亂了一陣子呢。陛下你把兄弟都殺光了,沒人和你的小兒子爭奪皇位,說不定隋朝恢複元氣的時間比漢武帝死後更快。
楊廣的小兒子也是個不錯的孩子,沒有顯露出劣跡,也不愛奢侈的事物,雖然看上去軟弱了一點,但對楊廣和非生母的蕭皇後都很孝順,平時也常常展現出純善的一麵。
這個時空楊廣個兒子,一個仁厚,一個剛毅,一個純善,在群臣看來都是能繼承皇位的好皇子。
雖然楊廣沒有立小兒子為太子,但群臣都是心向越王的。
楊廣自己改一改作風,做出一副洗心革麵與民休息的態度,繼任的君主再延續休養生息幾年,這天下的民亂就能解除了。
誰都知道百姓比豬狗牛羊還要低賤,他們沒有自尊,隻要能活下去,哪怕是吃草喝水活下去,他們都不會謀反。
回頭就這麼難嗎?
當李玄霸知道楊廣又要下江南時,張掖的花都開了,他們兄弟二人又長大了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