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9 章 這是凝聚的民心(1 / 2)

第一批援助的太醫很快就到達了疫情發生的郡縣。

他們向當地百姓詢問疫情的時候,百姓都很驚訝。

生同一種病的人確實在逐漸增多,百姓已經開始自救。郡縣中有官吏忙碌,李世民的核心班子離開河右隴右後,留下的地方官吏都是能吏,他們都還算負責。在朝廷的力量還沒能觸及到的村莊裡,在村老的組織下,村民也在自發地隔離生病的人,竭儘全力求一線生機。

這種“自發”當然很殘忍,但這就是對疫病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底層百姓的生存智慧。

村老一般都會一點草藥知識,他們和村裡兼任算命的人常常在村裡兼任赤腳醫生。

當疫情發生的時候,他們除了冷酷地驅趕患病的人進山中居住,讓他們與村裡人隔絕開來,還會采集一些草藥,熬製藥羹給村民喝。

這些草藥大部分時候沒什麼用處,甚至加了香灰、神像腳下的泥土之類的迷信的東西,但這時候村中的富戶會拿出米麵和珍藏的糖塊丟進“大鍋藥”裡,所以“大鍋藥”在村人看來,是真的很有效。

古時候大部分疾病都是來自營養不良。要提高對疫病的抵抗力,也需要加強營養。

西方近現代曾有個醫生發現,有一種萬能藥“糖水”,對越貧寒的人就越有效,對越富貴的人療效就越差。後來經過科學研究,才得出營養影響治愈力這種本應該是常識的結論。現代社會也有對這個結論的具體應用——許多小病輸一瓶葡萄糖就好了。

百姓察覺了疫情的苗頭,開始努力地自救。但一旦遇到烈性傳染病,這點自救程度隻夠他們擁有逃到非疫區的時間。

然後,他們要麼被攔下等死,要麼把疫病傳染到更廣的地方。

大部分時候朝廷所做的事,就是阻攔他們求生,所以太醫帶著藥來幫忙防疫的時候,疫區最開始是恐慌。

但還好隴西是李世民的大本營,當聽說現在的皇帝就是李小將軍後,他們雖然恐慌,但沒有第一時間反抗。

當他們反複確認,就算疫區中的人也可以領到藥,而不是被殺死後,又反複詢問“真的是李小將軍當皇帝了嗎?”“真的是李小軍師派你們來的嗎?”,情緒更穩定了。

孫思邈雖沒有去往疫情最集中的地方,但還是來到疫區邊緣的隔離區,親自接見各個村莊派來的宿老。

“是的,就是‘義薄雲天’李二郎當了皇帝。突厥也有疫病,陛下去了草原,把得病的突厥人阻擋在黃河北岸。‘德重恩弘’李三郎現在是丞相。你們肯定聽過蕭何丞相、諸葛丞相的事跡,李三郎現在當的就是那樣的丞相,留在京城裡治理天下。你們或許聽說過我的名字,我是孫思邈,很早就跟著陛下和丞相來隴右當醫師。”

孫思邈在旁邊太醫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麵色平靜地說謊。

李世民還不是皇帝。現在他雖是實質上的皇帝,但其實還在當太子。

李玄霸也不是丞相。他是擁監國的晉王,權

力比丞相還大,但沒進入三省當長官。

但孫思邈知道,百姓聽不懂朝堂裡的那些彎彎道道,他們隻知道皇帝最大,丞相次之。

所以李世民必須是皇帝,李玄霸必須是丞相。

孫思邈離開京城的時候,就對李玄霸上報了自己的憂慮,闡述了自己可能會撒的謊。

李玄霸道:“隻要能安撫住百姓,孫醫師說什麼都可以。有什麼我讓我哥擔著。”

孫思邈哭笑不得:“晉王殿下,你不該說有什麼事你擔著?”

李玄霸一臉理所當然:“天塌了有皇帝頂著,就算二哥還不是皇帝,但天塌了也該是當兄長的先頂著。”

孫思邈滿心擔憂都被李玄霸這一番話給笑沒了。

他知道,李玄霸還是以前那個李三郎,而李玄霸所相信的李世民,也一定還是原本的李二郎,所以他敢冒這個險,擔這個責。

其他太醫原本有點不接受孫思邈的做法。

說太子是皇帝,說晉王是丞相,這就罷了,晉王和太後……啊不是,晉王和皇後都同意了,孫思邈隻是依照命令行事。

可隻要告訴疫情最嚴重的河右隴西百姓,現在的皇帝是李二郎君,丞相是李三郎君,他們就真的能相信自己是來救他們,而不是害他們的嗎?

孫思邈在取得了百姓的信任後,才告訴下屬太醫自己如此行為的原因。

“你們或許還記得大業初年,隋煬帝戰勝了吐穀渾,設立了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那是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兄弟二人初次名揚天下。”孫思邈露出了回憶的神色。

李玄霸自幼體弱,他前往張掖的時候,以西域奇藥奇方為誘餌,說動孫思邈同行。兄弟二人治理隴右和河右的始末,他都一直看在眼中。

隋煬帝滅吐穀渾,設立西海諸郡,本應該是一件很大的功績。

但隋煬帝有一種特彆的本事,再好的事到了他手中,都能弄得天怒人怨。

隋煬帝建立西海等郡,遷徙全天下犯輕罪的百姓來塞外居住。塞外無糧,隋煬帝命令關中隴右河右等靠近西海等郡的百姓為被遷徙到塞外開墾的罪犯提供糧食。

這一次額外的強製征發不僅搜刮了百姓的糧食,還要求百姓自己將糧食送到塞外。

塞外路途遙遠,路上人煙稀少,強盜眾多,朝廷發布這個命令的時候,隋煬帝已經準備攻打高麗,所以軍隊也沒有保護運糧的人。如果路上有缺失,官吏就會在當地繼續征調。

幾番折騰,糧食沒了,種田的人也沒了。

隴右離得最近,百姓最為淒慘。在征討高麗還未讓東邊、南邊的百姓人心浮動的時候,北方的百姓已經率先變得窮困潦倒。

至於河右,本來就不富裕,現在更加雪上加霜。

隋煬帝向來對京城周邊的百姓最為苛刻。西京附近的百姓被強征去開發塞外,東都附近的百姓被強征挖運河修宮殿。兩個京城附近的百姓都感受到了“京城人”這個身份的溫暖。

這時候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中原剿匪,並在中原打下了“義薄雲天”和“德重恩弘”的名聲。

後來李世民和李玄霸到了張掖,憑借搶掠突厥,讓河右的百姓勉強不會被餓死;

當李世民的管轄範圍增大到了隴右的時候,隴右的匪患迅速平定,連隋朝已經荒廢十幾年的水利都修了起來,青黃不接時還有官府開倉放糧無息借貸。

百姓們懂得含義的字不多,“義”和“德”是他們為數不多能銘記於心的字眼。

對上層人士而言,李世民“戰無不勝”和李玄霸“算無遺策”的諢號是更高的誇讚,也是更為確切的諢號。

但無論哪個地方聽說過李世民和李玄霸名聲的百姓,都隻牢牢記住了“義”和“德”。

李世民講義氣,會保護跟隨他的人的安全,會儘力讓跟隨他的人不餓死。

李玄霸有德行,對百姓異常友善,總能推行百姓最急需的善策。

孫思邈道:“河右和隴右已經被隋煬帝折磨得民不聊生,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一個給他們帶來了‘高義’,一個給他們帶來了‘厚德’,將他們從生靈塗炭中拯救出來。當他們聽聞中原已經天下大亂,河右和隴右卻一片寧靜,仿佛治世,更加感激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

孫思邈頓了頓,張嘴笑道:“百姓或許愚鈍,但誰對他們好,他們還是知道的。所以隻要告訴他們,太子殿下是皇帝,晉王殿下是丞相,他們就會相信我們,支持我們。”

太醫看著孫思邈嘴角上翹,眼角卻發紅,不由也心頭一熱,鼻頭一酸。

許多太醫就是北方人,隋煬帝新建郡縣後強征糧食和民夫,也征到了他們的家鄉。雖然他們有一門手藝,大部分人還有官身背景,不至於被強征弄得家破人亡。但鄰裡鄉親的慘狀,哪怕已經快十年了,他們仍舊記憶猶新,如怎麼也愈合不了的傷口,觸之即疼。

有太醫喃喃道:“這就是民心啊。”

孫思邈頷首:“這就是民心。所以晉王殿下雖然隻要求我們控製疫情不蔓延,但我們應該做更多事,才不會折損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這麼多年凝聚的民心。”

孫思邈又笑了笑,聲音又是驕傲,又帶著一絲哽咽:“他們治理河右隴右時還是垂髫孩童呢。那時他們就是百姓心中的高義厚德之人。我們可千萬不能折損他們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太醫和跟隨太醫前來的民間醫師們向孫思邈作揖。他們沒有回答什麼,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如果皇帝和丞相有心救民,他們這些醫者怎麼能不拚儘全力救死扶傷?

孫思邈看著麵前的下屬,心中湧起一股澎湃的熱意,生出一股豪邁之情。

他很早就出家為道士,除了醉心醫學,其他欲|望都很淡泊,對名利完全不感興趣。

隋文帝曾經征他為官,孫思邈躲入太白山中,不想讓仕途俗務約束了他的自由。

直到他遇到李世民、李玄霸這對神奇的雙生子。

李世民大概是他遇到的最年幼的“醫鬨”,現在他手臂上還留著當初牙印疤痕消退後的點點紅印。

李世民咬住他的胳膊不放,連起身都困難的李玄霸艱難地爬起來,給了年幼的兄長狠狠一頭槌。

李世民一邊哭一邊道歉,哭得幾近暈厥,把脖子上的金環取下來塞自己手中當賠償,塞完後抱住李玄霸繼續哭,並把鼻涕眼淚往弟弟身上擦。

李玄霸使勁掙紮,被大他一圈的雙生哥哥牢牢壓製,最後像浮出水麵的魚兒一樣翻白眼裝死。

孫思邈從未遇到這麼有趣的“醫鬨”,不僅半點氣都生不起來,還對這兩人產生了憐惜,與他們越走越近。

回首那時,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皇帝身邊的近臣心腹,都快封爵了。

當官後確實束縛很多,不得自由。

但李二郎和李三郎給他帶來的“束縛”,感覺還不錯。

沒想到自己也有迸發雄心壯誌的一日。孫思邈自嘲地想,臉上卻不是自嘲的笑容。

……

“太醫派遣製度需要用明文固定下來。”李玄霸做好給二哥後勤的初期準備後,就將後續事務交給了母親。他將工作重心轉移到疫病上。

他起了頭,母親很有能力,即使還是個新手,也能應對自如。

李玄霸把早就和二哥商量好的地方醫學製度拿了出來,把定期上報地方疫情作為明文規定保留下來。太醫輪流支援地方,也已經做好了初步規劃。

李世民在離開長安前,被李玄霸拉著熬的好幾個夜都奉獻給了這個初步規劃。

剩下具體的細節,就要朝中諸公來填充了。

杜如晦唏噓道:“有了這套製度,將來再有疫情,就能掐滅在萌芽狀態,不會害民太多。”

房喬也拈須點頭,眼神充滿希望。

李玄霸卻嗤笑:“想都彆想。一個好的製度需要好的執行人。這個防疫製度隻能說在二哥在位期間行之有效,下一代皇帝就沒用了。二哥經曆了大隋民亂,知道百姓不可虐。但二哥的孩子在富貴窩中出身,他們可看不到卑微如塵埃的百姓。如果隻論朝廷成本,花費人力物力救助價值連牛羊都不如的賤民,不如把他們圈起來,人死光了,疫情就沒有了。”

杜如晦和房喬臉色煞白。

他們扶額歎氣,想說什麼又組織不出語言。

如果其他人這麼說,他們肯定會反駁。但李玄霸言之鑿鑿,他們卻隻能歎氣。

杜如晦疲憊道:“隻是下一代皇帝,這製度就荒廢了嗎?”

李玄霸冷淡道:“嗯。”

唐太宗後,無論是頗有作為的高宗等皇帝,還是中晚唐的皇帝,對疫病的應對措施都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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