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寫這首歌時,她的憤怒占了大半。如今憤怒落下,回歸理智,她沒有那麼勇敢,歌裡寫的都是假的,她仍然是個膽小鬼。
她在錄音棚麵對所有人的目光,沒有唱出曾經在台上的感覺。
徐枳反反複複聽自己的聲音,不對,整個節奏都不對。
錄到下午四點,陳老師讓她休息半個小時繼續。徐枳離開了錄音棚,拎著一瓶水一個人走到後麵的休息室。休息室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天邊烏雲散去,湛藍的天空隱隱可見,太陽還藏在烏雲後麵。
徐枳仰起頭看著遙遠處翻湧的雲層,身後腳步聲響。她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旁邊站了一個人。
徐枳轉頭看去,齊扉把溫熱的紙杯遞了過來,他單手插兜長腿微敞開站在離徐枳差不多二十厘米的地方,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在看天邊雲,並沒有看徐枳。
“熱牛奶,緩解壓力。”齊扉見徐枳不接,回頭看來,睫毛尖上沾著一點光,“不打擾你,送完我就走。”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徐枳接過牛奶杯,握在手心裡,她看著齊扉,想明白一件事,自己為什麼唱不出《愚弄》?因為她唱的時候產生了自我厭惡心理。她轉頭看窗外,抬起下巴深呼吸把問題說出了口,“其實我是個很糟糕的人,我很差勁,我並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麼——優秀,我一塌糊塗……”
眼光很差,性格很差,也很不會做人。
“我認識的徐枳是個十歲就會彈命運交響曲,十七歲能寫出《陷落》的天才。敢愛敢恨,喜歡了就大膽追求。不愛了果斷分手,拿得起放得下。”齊扉雙手插兜注視著遠處的雲層,“不懼怕彆人的眼光,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徐枳倏然抬眼看著齊扉冷峻的側臉,他的麵部輪廓在下午的天光下清晰,下頜角線條冷冽,他依舊穿著純白色的衣服,乾淨一塵不染。
“你為什麼會認為自己不優秀?誰敢說你不優秀?”齊扉轉過頭,他的鳳眼深邃,眼尾處微微上挑,本身是多情的眼,因為他瞳仁黑的過於純粹,顯得專注,“嗯?誰給你的錯覺?”
徐枳心臟猛然跳的飛快,跳到讓徐枳有些眩暈,她移開眼打開了紙杯喝了一口熱牛奶,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一路滾進了胃裡,徐枳聽到自己的聲音,“你什麼時候認識我?扉哥。”
徐枳一口氣問完,轉頭直直看著齊扉的眼,保持著表情的平靜,她緊緊攥著手裡的牛奶杯子,“不是最近幾年吧?”
“不是。”齊扉的嗓音很沉,注視著徐枳。太陽破出了雲層,白光穿過玻璃落到了徐枳的臉上,把她的皮膚映的玉白,她的睫毛上沾了光,眼眸深處也有光點,齊扉緩了情緒,沉道,“我很早之前看過你的表演,耀眼的小孩,走到哪裡都自帶光芒,總是會讓人留意。”
齊扉從不吝於誇獎,他對徐枳的肯定都快溢出來了。哪怕全世界都不相信徐枳,齊扉仍然會義無反顧的站在她身邊,信她可以。
“後來你不演出了,我再見你是聽到那首《陷落》,你彈鋼琴的手法很獨特,我對聲音很敏感,我感覺是你。”齊扉移開眼清了清嗓子,垂眼看腳下,片刻又站直,脊背輪廓在襯衣下麵清晰,“如果你不夠優秀,我不會聽到你的音樂,我也不會認識你,我更不會簽下你。”
“人的一生可以波瀾壯闊可以平淡無波,無論選擇什麼,時間在往前走,那幾年總會走過。不是A麵就是B麵,沒有什麼對錯,沒有什麼該不該,經曆過了就過了。不要把那些東西看的太重要,那隻是漫長人生中的一粒沙。”
難怪齊扉會叫她小孩,他認識徐枳的時候,徐枳就是小孩。
徐枳小時候確實參加過很多比賽,很多公開表演,後來她就進入了叛逆期,不願意彈鋼琴了。所以齊扉見過她,她沒有見過齊扉也能理解。
“你有做過後悔的事嗎?有過不去的事嗎?”徐枳又喝了一口熱牛奶,視線落到齊扉冷肅的喉結上,“你現在過去了嗎?”
神奇的,徐枳居然有一些被齊扉安慰到了。那些難以啟齒,就那麼平靜的被攤開擺到了麵前,以為會轟轟烈烈,撕心裂肺。可真正的放到了麵前,像是水落進了水裡,無聲無息,融到了一起。
齊扉的喉結動了下,沒有立刻回答。這一停頓,徐枳就明白了,肯定有,沒過去。
行吧,七分傳媒的人擅長紙上談兵。從老板到員工,全員喜歡紙上談兵,都沒有實戰經驗。
“老板,是你喜歡的人嗎?”徐枳試探著問道,想跟齊扉再聊一會兒。離半個小時還有一段時間,她也不是那麼急。
“不是。”齊扉轉過身麵對徐枳,目光沉了下去,停頓片刻,嗓音沉到有點啞,道,“我沒有喜歡過人。”
回答的這麼認真嗎?
齊扉真母胎SOLO?所以他那些‘情歌’都是友誼?
徐枳就知道自己判斷沒有失誤,她一個文藝工作者,直覺能差過夏喬嗎?齊扉欣賞她,但不是男女的欣賞。
齊扉坦坦蕩蕩的表達出了欣賞。
“家人嗎?”徐枳問。
“差不多吧。”齊扉從褲兜裡摸出煙盒,拿出來才抬眼看向徐枳,“介意嗎?我想抽一支煙。”
“你下午不錄歌了嗎?”錄歌可以抽煙嗎?
“我這首需要一點煙嗓。”齊扉取出一支白色薄荷煙放到了唇上,拿起打火機低頭點燃,藍色火苗卷上香煙,淡薄的白色煙霧飄到了空中,緩緩慢慢的融在了空氣中,他還是往旁邊移了一大步,跟徐枳保持距離。
“我十五歲那年,我爸因公犧牲。”齊扉吐出煙霧,仰起頭喉結動了下,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著白色香煙,眺望遠處,“我媽——陪了我半年,就跟他一起走了。”他因為抽煙,聲音有些啞,“自殺,我差一步就能拉住她了,但我沒拉住,她死在我麵前。”
徐枳怔怔看著他。
“我後來無數次的問自己,為什麼不能拉住她?如果拉住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齊扉又抽了一口煙,半晌後,才吐出煙霧,他冷白的指尖抵著煙身,很輕的一磕,煙灰緩緩飄落,他垂了下濃密的睫毛,“沒有如果,沒有假設,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這就是人生,時間在往前走,失去的永遠的失去了。過不過得去,都會過去。”
房間裡寂靜,隻有空調發出細微聲響。
齊扉抽了煙,嗓音裡浸著一點煙絲,低沉緩慢,“徐枳,還有要問的嗎?”
徐枳在矯情什麼?她的渣爹媽都好好的活著,路明那個狗東西現在活的很瀟灑,隻有她一個人記得那些糟糕。
齊扉那時候才十五歲,親眼看著母親自殺,他怎麼過來的?
徐枳握著僅剩一個杯底的熱牛奶,看看齊扉,又看外麵。重複了兩次這個動作,徐枳開口,“扉哥。”
“嗯?”齊扉拖過茶幾上的煙灰缸,在上麵彈落煙灰,轉了下頭。
徐枳大步走過去,正麵抱住了他。
齊扉身體僵住,站的筆直,手指上的煙灰緩緩飄落跌進了煙灰缸。煙灰缸很乾燥,裡麵沒有水,一粒煙灰濺了出來,打著旋兒的飄向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