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地裡棉花一朵朵盛放開來,女社員們又要全副武裝的在地裡摘棉花。
一個人腰後綁了一口大麻袋,一人兩壟棉花,看誰摘的快又好。
棉花這東西吧,說實話,老百姓不怎麼愛種,穀雨就種,立秋後才慢慢成熟,生長期長不說,還格外難伺候,喜晴不喜雨,開花期要是連下幾場雨,那就完蛋了,而且它還愛生蟲子,產量很低。
不好種不說,它還不好收。棉花瓣上有尖尖,稍不注意就要紮著手,必須全副武裝,而且,棉花隻有小小的一朵,男人們粗手粗腳,乾不了這樣的活,隻能讓手指靈活的女社員來。
要不是每年要交任務棉,社員們過冬要穿棉衣棉鞋,柳文明都不愛給棉花安排一個排位,多種點糧食不比什麼都強?真有需要用棉花,三五年的種上一回就能夠好幾年用的。
話當然是這個話,可這不是有征購任務嘛,必須得種!
林穀雨現在上工不怎麼下地乾活,基本上就是給大家做“技術輔導”,就算有點重活,也是柳東睿回來幫她乾了,她就心安理得的耍起了嘴皮子。
“哎呀!今年秋天咋這麼多蟲子呢,瞧瞧!瞧瞧!這多漂亮的棉花,被蟲子給蛀的不成個樣子,交不了任務,實在太可惜了!”
“大家夥注意了!要把爛鈴棉、僵瓣棉、蟲蛀棉、黴爛棉都單獨投出來,那些壞了的,咱們自己用就行了,一定要把最潔白無暇的棉花貢獻給我們的國家啊!”
換言之,那些不好的,稍微有點蟲蛀的就彆費勁摘那麼趕緊了,自己隊裡留著吧,要把最潔白最趕緊的棉花奉獻給國家。
柳光耀和柳文明剛開始聽到她這樣的一番言論,也隻是愣了愣神,並沒有出言阻止。
默認了她的這番操作。
把文明嬸子老黑媳婦兒幾個給樂的,直衝她伸大拇指。
這可是有緣故的——以往年份,交完棉花征購任務,生產隊每人才能留下一到兩斤的棉花,其它的全部要交上去完成征購任務,不能私自多留。農村掙點錢可不容易了,織布算是其中一項收入還不錯的,高級合作社後社員們想要織土布換點錢,隻能在自家院子裡或自留地裡種點棉
花,數量不多,而且還要占用自留地。種的少了不夠折騰的,種的多了吧,一整個夏天吃菜就成了難題,有些人家就索性不種了。
所以這兩年,集上賣土步的明顯少了很多,公社管的嚴取消集市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沒有那麼多棉花了,紡線織布自然少了。
這件事卻給林穀雨造成了不小的煩惱。
她不是那種非得把衣服穿的舊成抹布、補滿補丁的人,來自現代的靈魂,再怎麼適應時代,對待衣著的整潔和個人衛生還是有自己的堅持。毛巾擦腳巾內衣這些洗的勤換的也勤,自然折舊的速度也很快,所以彆看剛開始她自覺囤了不少的布,可用的的確也很快,隻出不進,多少也不夠造的呀?所以,她如今又開始感覺到物質匱乏的製肘,一尺一寸都要用在刀刃上。
柳東睿笑著說她敗家,外麵的衣服上還願意搞個布丁,裡麵的內衣啥的就不能用破的了,而且三個月一到肯定要換一輪,包括毛巾啥的。
林穀雨也不在乎,敗家就敗家吧,補了補丁的內衣穿著能舒服?她不信!用一點錢能獲得相對質感的生活,她覺得很正常,錢掙來就是給人花的。
有了棉花,老百姓能不紡線織布?雖說不讓個人做買賣交易,可在村裡根本管不住啊!漫山遍野哪不能交易,非得跑到公安局眼皮子下麵不成?黑市的存在可不就是這麼個理兒。
而且根本不需要用錢買賣,這時候物物交易特彆的盛行,糧食跟錢也沒多大差彆,一批布該是多少錢折價給多少糧食就行了,至於怎麼把糧食換成錢,方法多了去了。沒有糧食也成,這票那票的城裡人有時候用不完,在鄉下可能就很吃香,價格私底下都是公開的,這個值多少那個值多少,交易的人心中都有數。就算被逮到了這個隻說給這邊親戚家送點糧食,那個就說家裡一匹陳年的舊布給那邊親戚回個禮,名正言順的很!
她也就能趁機再多囤點布了。
這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所以林穀雨吆喝的特彆賣力,社員們聽的是心花怒放。
這下好了,大隊長乾部全都不管,交完棉花征購任務,社員們手裡多少還能留下個幾斤籽棉,雖說不
是啥好棉花,可也比柳絮蘆葦絮什麼的保暖多了。
這個盤算著能給家裡孩子的棉襖換兩個好棉芯,那個盤算著能多織幾批土布······
或許是感受到大隊乾部對社員們的用心,社員們上工的時候漸漸有說有笑,的情緒明顯比“動亂”那天平穩不少。
柳光耀和幾個大隊乾部情緒卻快速低沉了許多!每天都在會議室裡愁眉苦臉的商量來商量去,眼睛裡全是紅血絲,最後也沒想出好辦法。
這時已經是9月下旬了,最遲最遲10月份肯定要下達糧棉油的征購任務的通知,到了11月份公社怎麼也得催著生產隊把任務給完成了,以往的慣例就是如此。
柳東方不停轉動著手中的鉛筆,看著泛黃草紙上的數字,猶豫了再猶豫,還是開了口:“按照喜報上說的玉米畝產8000斤,一畝地就要交1200來斤玉米公糧上去,就算把今年全部的玉米全部都交上去,還不到任務量的三分之一。”
一畝地產量不過300來斤,卻要交上去1200多斤,這差距,看夏季交小麥大多了。
除非把紅薯算上,否則怎麼也不可能完成今年的公糧任務指標。
“玉米不夠就折成紅薯,哪怕兩斤紅薯抵一斤玉米呢,先把公糧給交了。”柳光耀道。
公糧抵扣農業稅,是老百姓的義務,這個不能拖,也不該拖。
好在,今年種的紅薯(其實是紅皮白薯)爭氣,雖然裡麵澱粉含量多,口感不好,但產量是真的高——畝產近3000斤。
柳東方看了柳光耀一眼,嘴唇緊抿沒吭聲。
李開路手裡也捏著一張紙,上麵秘密麻麻的寫滿了數字,他歎了口氣,眉頭緊皺,說:“除了公糧稅,還有征購糧任務,這個比公糧征收的還要多,再除去明年留存的種子,以及牲畜的口糧,能分給社員們的糧食根本沒有多少了!”
彆提什麼夠不夠三百六了,這回怕是連一百六十斤都達不到。
實際的夏糧征收指標已經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十五,這麼算下來,秋糧征購比去年增加了幾乎達到75%!
如果真的按照征購糧任務如數上交,那平均下來一天才劃四兩帶皮糧,去掉皮子還不到三兩!
什麼概念呢?
一個大饅頭一般是2兩的量,不到三兩也就
是說一天隻有不到1個半饅頭的口糧。
這個定量彆說是大人了,連個三歲的孩童都吃不飽。
夏糧任務完成後,所剩的麥子本來就不多,全都指著秋天這一季能多攢點口糧呢,誰能想到秋糧又是這麼一個局麵?恐怕夏秋兩季的糧食加在一起,每個社員每天都分不了2個饅頭。
現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這樣交怎麼能行?大家全都轉頭看著柳光耀。
“至於征購糧,”柳光耀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語氣淡淡的,“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留夠社員們的口糧,如果還有剩下的,那就有多少交多少上去。”
柳文明瞪大了眼睛。
征購糧屬於“愛國糧”,糧站給錢,返還的錢被公社、大隊、生產隊截留,當作提留款。如果沒有提留款,那大隊乾部、民兵隊、赤腳醫生、學校教師這些補貼(變相的工資)從哪裡來?
還有挖井、修橋、鋪路、這些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辦成的事,沒有錢哪個社員願意白使力氣乾?
還有五保戶的供養。他們無兒無女,有的甚至行動不便,癱在床上,總不能看著他們活活餓死吧?吃喝拉撒全得靠生產隊掏錢。
還有軍人家屬、烈士家屬,這些也都要生產隊裡幫扶幫助的······
瞧著大隊生產隊每天上工下工跟泥土打交道,可是哪一項不需要錢?有錢的大隊能請電影放映隊來村子裡放電影,社員們樂嗬嗬的;沒錢的大隊社員們每年乾了活不但不掙錢,甚至還倒欠。
哎!
吳二有一反前段時間搞“發明創造”的高調,此刻心裡戰戰兢兢,慌的不行,完全沒有頭緒。
自從前幾天社員們亂起來後,吳二有就嚇尿了褲子,他沒想到當個生產隊長會這麼的困難,那天他的小命差點交代在地裡。
現在又聽大家說起糧食不夠,他腦袋裡糊裡糊塗的,突然來了一句:“那個,吳副隊長不是說可以,可以申請返銷糧嗎?”
李開路手裡那支筆狠狠地落在了吳二有的頭上,“你他娘的能不能醒一醒?!咱們主產糧區糧食都不夠吃,彆的地方哪裡來的糧食來支援咱們?人家糧食本來還不夠吃呢,你指望誰能給咱們輸送糧食?”
吳金喜
那幾句糊弄小孩子的話,他吳二有竟然還敢相信,難道是夏天坑他坑的還不夠?
李開路覺得三隊社員們選出來的這個生產隊長真是一點正經事不乾,全是來添亂的。
林穀雨聽完吳二有的話,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一陣沁涼的寒意從心間不斷湧出。
是啊!吳金喜!
前段時間追肥澆地,忙的暈頭轉向,再加上吳二有把三隊搞的雞飛狗跳,大家全都忽略了一個人——吳金喜。
自打吳金喜生病之後,大隊開會一般他都不怎麼來,三隊上工的地方跟一隊基本不在一起,平時很少會見到他。
上次林穀雨見吳金喜還是六乾下鄉的時候,距離現在已有一個來月了,他像是失蹤了一樣,杳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