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妝啞然,終於又懊惱起來,“對啊,怎麼忽然岔遠了……李判,老宅的那些人,住進易園來了。祖母今早運了幾車箱籠過來,說宜男橋巷的宅子年久失修,暫且要借住在易園,我知道他們的打算,無外乎一點一點侵占,今日是西園,明日再把手伸到東園來,時候一長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期間再想法子把我嫁出去,那園子就徹底落進他們手裡了,你要是和他們理論,他們不說霸占園子,隻說替我看護宅院,連檢校庫都不能把他們怎麼樣……我先前明明好拉下臉來推辭的,可我怕招人議論,怕他們在外麵胡說,敗壞我的名聲,所以一窩囊,就答應了,事後想想真後悔,怪我自己不決斷,弄得現在這樣處境艱難。”
她泫然欲泣,其實來找他,還是想聽他的安慰吧!
年輕的姑娘,哪個像她這樣需要應付虎視眈眈的至親呢,細想起來她很是可憐。若說挑剔她的決定,倒不至於,他放軟了語調道:“小娘子不必自責,換了誰在這樣的處境下,都沒有更好的應付手段。如今孝道大於天,不光你,連我也礙於人言可畏,遲遲沒有籌建國公府,我這樣沙場征戰的男子尚且如此,又憑什麼去指摘你一個姑娘。”
明妝起先很是自責,來前也擔心,怕他覺得她太軟弱,給自己埋下了這麼大的隱患,但現在聽了他的寬解,心裡便好受了些。
長出一口氣,中晌的溫暖裡已經歎不出雲煙了,她提裙邁出門檻,垂眼道:“我如今就盼著老宅快些修好,若實在不行,情願花錢再雇一幫工匠,派到宜男橋巷去。”
“沒有用,”李宣凜道,“他們是有備而來,直接將箱籠運進了園子,就沒打算輕易回去。小娘子礙於顏麵讓步,正好成全了她們的得寸進尺,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明日我登門拜會易老夫人,若是能見你兩位伯父,那更好,不說將人趕出去,敲打敲打他們,至少可以讓他們安分些。”
明妝很驚喜,抬起眼問:“真的嗎?明日你一定來?”
他見她眉目放光,那不遮不掩的歡喜,讓人心頭敞亮。
他點了點頭,“一定去。我是武將,惹惱了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武將可不講理。”
他一本正經虛張聲勢,看得明妝會心笑起來,知道他在以他的方式讓她高興。
“李判也會打趣啦。”她掩口道,“誰說武將不講理,爹爹和你都很講理,我最知道了。”
她的笑能感染人,眼眸彎彎,無限繾綣。他不覺舒展開了眉心,“武將是莽夫,莽夫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來,誰也說不準。到時候木已成舟,吃虧的是易家人,他們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明妝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真心實意地說:“我該怎麼謝你才好呢,緊要關頭你總是替我善後,將來你要是回了陝州,我又得有一陣子不習慣呢。”
他抿唇笑了笑,“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我也不用你謝我,隻要小娘子好好的,我就對得起故去的大將軍夫婦了。”
馬車停在巷子對麵的花樹下,花樹的枝丫上冒出絨絨的一點綠,愈發襯得陳年的葉子焦黃。姑娘的七香車,雕花車蓋下掛著青銅的小鈴鐺,被風一吹,漾出清脆的鈴音來。
這樣初春,風仍凜冽著,但心裡卻是安穩的。現在想來,麵對千方百計的祖母,她難免有招架不住的時候,如果李判不在,咬咬牙,大概也能硬抗下來。但人總有惰性,忽然來了靠山,就想找他討主意,當知道他願意替她出頭,那種後顧無憂之感,就像爹爹在時一樣篤定。
因為認識了很多年,口頭上的道謝確實顯得多餘,明妝說:“等你有空的時候,我請你去班樓吃席。”
他答得很爽快,說好,複又道:“外麵風大,小娘子回去吧。易家人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暫且按捺一陣子,就當替大將軍儘孝了。”
明妝頷首,午盞上前攙扶她登車,她坐進車輿說:“我在錄事巷有家香藥鋪子,隔壁就是上京最大的牙行。我讓人給你打聽打聽哪裡有好宅院吧,找個內城裡的,最好離界身南巷近一些,上朝也方便。”
這是她的小私心,就算將來他又去了陝州,到時候和他的夫人也好有照應。
李宣凜原本雖也想過籌建府邸,但並沒有那麼積極,如果這裡住得不高興,大可以留宿衙門。現在看她很有興致,如果真遇上合適的,建了也就建了,反正日日麵對父親的暴躁、嫡母的刁難,他也不耐煩了。
於是點頭說好,退後一步拱手送彆,明妝放下了門上垂簾,對駕車的小廝說:“回去吧。”
可馬車將要跑動起來,她又探出了腦袋,“李判,你明日什麼時候來?”
李宣凜道:“明日要上朝,我散朝之後就去。”
明妝這才放心,扒著車門說:“那明日我等你。”見他應了,才安心坐回車內。
馬車往巷口去了,午盞也很高興,扯了扯明妝的袖子說:“有李判來給小娘子撐腰,咱們還怕什麼!”
明妝說是啊,靦腆道:“有他在,我恍惚覺得爹爹也還在,心裡踏實得很。”
掀起窗上的簾子回頭看,他依舊站在門前目送,這麼多年了,除了他的戰功越積越高,官也越做越大,其他好像沒有任何改變。
趙嬤嬤順嘴打趣,“小娘子遇見了難事,頭一個想到的還是李判,怎麼沒有想過儀王殿下?”
明妝慢慢搖頭,她從未想過在這種雜事上欠儀王交情,況且兩人達成共識是十來日之前,這期間儀王倒是派人送過兩回果子點心,但麵卻不曾再見過,若是趙嬤嬤不提他,她簡直要把他忘了。
反正有了李判的承諾,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回到易園的時候,老宅的東西也運完了,除卻多了兩張生麵孔,倒沒有其他礙眼的地方。
不過仍要叮囑門房:“進出的人問明白是哪一房的,彆讓外麵的人渾水摸魚潛進來。”
門房說是,“小娘子放心,小人沒彆的本事,就會記人臉,保管出不了差錯。”
明妝頷首,正要進內院,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了聲“小娘子”,回頭一看,竟是儀王。
有點意外,她站住腳問:“殿下怎麼來了?”
儀王踱步過來,慵懶笑道:“聽說小娘子府裡很熱鬨,我來看看你,順便討杯茶喝。”
西院也有派遣在門上的人,乍聽明妝稱呼來人殿下,不由暗暗咋舌。眼看她把人迎進了上房,鄧婆子挨過去問剛邁進門檻的馬阿兔,“那人……看著好尊貴模樣,到底是什麼來曆,不是翼國公吧?”
馬阿兔“嗤”了聲,“眼皮子淺了不是,什麼翼國公,那是當今二皇子,響當當、當當響的儀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