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2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8781 字 10個月前

明妝說是,“我心裡也明白,儀王之所以垂青我,未必不是看重陝州軍。我原想借此當上儀王妃,先將正室夫人的位置坐穩再說,但若是因為我,讓全軍被儀王牽製,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隻要你同我說,我就不嫁了,祖母有誥命可讓皇後褫奪,我什麼都沒有,隻要我自己不願意,禁中總不能搶親吧。”

這番肺腑之言,喚起了他滿心的柔軟,孩子不糊塗,孰輕孰重,她分辨得清楚。

“那麼你對儀王的感情呢?你不想嫁給喜歡的人了嗎?”

明妝頓時訕訕,為了給自己不切實際的報仇念頭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她除了說喜歡儀王,還能怎麼樣。

“我……我喜歡他,他在乎的是你,道不同……”她支支吾吾,低頭摳起了挑杆上的祥雲雕花。

李宣凜泄氣,“什麼叫在乎我!”

明妝道:“他今日去找你,說的那些話不都是給你聽的嗎。從外埠回來後,他隻來過易園一回,其實我心裡也有些不歡喜,他好像不太關心我。”

少女心思單純,不滿全寫在了臉上。他看在眼裡,料想她說的應當都是真話,總算兩者相較,她還是選擇保全他,這讓他很是欣慰。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明妝抬起眼,巴巴地覷著他,“那我明日稱病,不見宰相娘子了,她是聰明人,自然一下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然而李宣凜卻搖頭,“是你的好姻緣,不要錯過。”

明妝愈發不解了,明明他的每個字眼都充斥著對儀王的不喜,那她想拒婚,他為什麼又來勸她呢?

李宣凜自然有他自己的計劃,隻是眼下不便告訴她,甚至需要她的配合。儀王想通過她來拉攏陝州軍,他又何嘗不在盤算順勢而為,讓儀王更信任他。

所以還得將親事推進下去,他正色對她道:“官家的身體日漸衰弱,命我組建控鶴司,說明已經有了冊立東宮的想法。萬一儀王能夠從諸兄弟中脫穎而出,那麼小娘子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你不想立於山巔,俯瞰眾生嗎?”

明妝搖了搖頭,因為她確實從來沒有想過當上皇後,她與儀王的一切始於交易,交易下的婚姻,有什麼將來可談!但很快她又點頭,無論如何,通過儀王能夠著彌光,也許還能為爹爹昭雪。世上最可怕,就是疑罪無從,沒有切切實實的定罪,卻要背負一輩子的罵名,世人懷疑的目光和背後指點,比殺頭流放更令人難受。

李宣凜勉強笑了笑,“那就定下吧,定親不是成親,小娘子還有時間來細細考量這個人。隻是記住一點,我與你說過的,婚前恪守禮法,與儀王尋常往來。哪一日後悔了,覺得儀王配不上自己了,同我說,我想儘辦法,也會為你退了這門親的。”

若是爹爹在,也不過如此吧!

她心裡百轉千回,抿著唇低低“嗯”了聲,猶覺不放心,“那……那你和陝州軍……”

李宣凜說放心,“他暫且隻是想造聲勢,陝州軍遠在千裡之外,就算我想調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他不過想拉攏我,拉攏就拉攏吧,隻要他不生邪念,能夠善待小娘子,也算是雙贏的好事,對麼?”

小燈籠幽微的光,照亮他的眉眼,他說得很真摯,神情也十分坦蕩。明妝猶豫了片刻,重又浮起了笑,“多謝你,願意成全我。我先前一直彷徨,就是擔心這件事,害怕自己匆忙定了親,會連累你騎虎難下。如今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心裡的包袱也放下了,隻要你不反對,那我就應下這門親事了。”

他略略沉默了下,最後說好,目光如水在她臉上流淌,“但要記住,不能過於傾情,情用得太多,就不珍貴了。”

她聽後呆呆的,這樣簡單的一句叮囑,也夠她咀嚼半天了。

她費心琢磨的樣子很可愛,那糾結的兩根眉毛,極有小時候的風範。

小時候……多麼眷戀小時候,小時候沒有那許多心事,也沒有那許多的身不由己。等長大了,追名逐利,日日行走在懸崖邊上,就連這樣單純的閨閣姑娘,也不能幸免。

明妝還是耿直的性子,搖著小燈籠,還有興致來調侃他,“剛才那兩句話好有學問,李判要是不當大將軍,可以進國子監教學生。不過你將來對待自己的夫人,也會是這樣嗎?怕不珍貴,就留著幾分,那人家該多失望啊,一心依靠的丈夫對自己不甚用心……”想來想去得出一個結論,“你是害怕受傷害,所以小心翼翼?李判,難道你曾經求而不得嗎?”

她的興致盎然引發了他的尷尬,沉著的戰將終於有些不自在了,匆促否認,“哪裡有什麼求而不得!我這樣勸告你,是因為還不能信任儀王,且女孩子的感情珍貴,更要自矜自重。至於我,日後若是娶了親,自然真心待人家。我對她八分,她能還我六分,我就心滿意足了。”

明妝搖頭,沒想到李判這麼悲觀,“等你遇上了十分喜歡的姑娘,就會發現今日的八分實在太少了。好不容易來人間一趟,怎麼不儘興……”

嘴裡說著,跨過月洞門,不防新做的襦裙絆住了腳尖,身子往前,腿卻還在原地,心裡暗呼一聲不妙,人就往前撲倒下去。

小時候,她總是摔跤,阿娘說她腦子裡裝了好多奇思妙想,所以頭重腳輕。可明妝自己知道不是這樣,她就是有點大意,有點稀裡糊塗,這些年明明已經小心得多了,卻還是常一不留神,馬失前蹄。

這麼大的姑娘,摔一跤很丟臉的,不過還好天色已晚,沒有外人。摔得多了,摔出了經驗,隻要高高昂起腦袋,做好準備著陸,至多手掌蹭破點皮,不會傷到臉的。

一切準備就緒,結果千鈞一發之際,像畫本上描述的那樣,她忽然落進了一個臂彎裡。那臂彎有力,一把便將她托住了。手裡的小燈籠咕嚕嚕滾出去,滾落在草底,蠟燭燒不破琉璃,很快熄滅,一切陷落進了黑暗裡。明妝隻聽見咚咚的心跳和急速的喘息,還有自己劫後餘生的慶幸,“好險……好險……”

可是這樣與李判的親近,還是第一次呢。

因離得很近,她能聞見他領口飄散出來的青梔香,被體溫一暈染,變得那麼醇厚溫暖。沒來由地,心跳驟急,像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她忙站直身子,無措地抿了抿頭,“還好李判在,要不然今日可摔得不輕。”說罷裝模作樣轉開身,“咦,我的燈呢……”

李宣凜站在那裡,女孩子輕盈的分量,曾經短暫停留在他臂彎,他一直知道般般長大了,但好像從來沒有一次,像今日這樣清晰地意識到。

腦子發空,心頭震蕩,這些都不足以表達他現在的心境……仿佛一直懸著的那根弦絲被撥動了,嗡然作響,多日的困惑,也逐漸變得明朗起來。

他不該再拿她當孩子了,她也不是甩著葦杆,在院子裡吹蘆花的小姑娘。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聰明、透徹、彆致,甚至……香軟,她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全部的美好,所有人都發現了,隻有他還蒙在鼓裡。

她提溜著她的小燈籠過來了,若無其事地說:“幸好沒摔壞,你有火鐮嗎,把它點起來吧!”

男人腰上一般都配著蹀躞七事,取火很簡單。她揭開琉璃罩子,他引燃了火絨,燈籠很快重新亮起來,那一簇火光照著彼此,相視一眼,都有些訕訕。

所幸明妝是個爽朗的姑娘,她朝前指了指,“看,橘春她們來迎你了。”

李宣凜順著指引看過去,果然見兩個女使挑著燈籠過來。心裡兵荒馬亂,久久不能平息,便匆促道:“讓她們送小娘子回去。我晚間有要事,過會兒還要出門一趟,今晚不一定回得來,小娘子不用讓人給我送晨食了。”

明妝哦了聲,“這麼晚還要出去嗎?”但他既有公務要忙,自己也不便過問,隻好點了點頭,在新冬的陪同下,返回東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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