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趙燈原道,“控鶴司兩萬餘人,每日大事小情不斷,連置辦宅邸都顧不上回來,全交代給卑職了。”
明妝又朝門上張望一眼,“沒有雇請女使嗎?怎麼都是些婆子?”
趙燈原咧嘴道:“上將軍的脾氣,小娘子還不知道?這些年在軍中已經習慣了,根本用不著女使伺候。”
明妝說那不行,“還是叫橘春和新冬過來吧,先前侍奉過一段時候,他也應當習慣了。”
看看這宅院,確實很合心意,她坐在車上略觀望了一會兒,因雨勢漸漸大起來,便放下垂簾返回易園了。
第二日天氣終於放晴,一早起身烹霜就來給她梳妝,“今日要進宮,小娘子得打扮得體,咱們化個珍珠妝。”說著將珍珠貼上了她的兩邊臉頰。
所謂的珍珠妝,是時下最新潮的款兒,前陣子興起的梅花妝,隻紅了短短的一陣子,但這珍珠妝卻經久不衰,從禁中蔓延到了市井間。
明妝的珍珠妝不浮誇,所用的珠子也不多,僅在麵靨、斜紅處略粘幾顆作為點綴,就已經能夠表達對聖人的敬重了。換上一見玉色圓領大襟短衫,配一條紅藤杖的四破三襇裙,清爽素淨的打扮,誰見了都會喜歡。
待一切收拾停當,出門往宰相府與呂大娘子彙合,呂大娘子早就候著了,聽見門上通傳就趕出來,笑著招呼,“小娘子坐我的馬車吧,路上也熱鬨些。”
明妝應了,跟著登上了呂大娘子的油碧車,發現車輿相較一般的寬綽,不時還有香風傳來。呂大娘子神秘地說:“這車是我娘家陪嫁,壁板鑲了沉檀,名貴得很。隻是家主身在高位,不便張揚,所以我平常從不邀人坐我這車,免得回頭囉嗦。”
明妝明白了,這是宰相娘子格外高看她一眼,當下很表了一番感激。
呂大娘子擺擺手,“你不知道,我在上京這些年,還不曾正經給哪家做過媒,沒想到聖人一下子托付了儀王殿下的婚事,真叫我受寵若驚。看著你們順利結了親,我心裡歡喜著呢,比自己嫁女兒還歡喜。”
明妝抿唇淺笑,“我的事,多謝大娘子費心操持了,我沒有母親,一切全賴大娘子替我周全。”
說起這個,呂大娘子有些傷感,拍了拍她的手道:“當初做姑娘那會兒,我和你母親曾有過一麵之緣,隻是不曾深交。那時你母親在貴女裡頭就極為出挑,像你現在一樣,誰料紅顏薄命,早早去了……你放心,你的親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順順利利將你們送進洞房。今日見聖人也不用害怕,照著我的引領做就是了。禁中規矩雖嚴,聖人卻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你隻要小心行事,不出什麼大差錯,聖人一應都能擔待的。”
明妝“噯”了聲,自然也要格外謹慎。
馬車穿過禦街,往東華門上去,在下馬石前下了車,呂大娘子攜明妝進門,門上有青瑣郎查驗名牌,這是外命婦進宮必經的一道流程。
就在這一停足的當口,明妝看見一個身穿甲胄的人立在斜對麵的石碑前,礙於不便說話,隻是向她微微頷首。她頓時鬆了口氣,見李判果真在這裡,雖然隻是遙遙望一眼,心裡也安定下來。
呂大娘子不知內情,收起名刺上來攜明妝,低聲說走吧。再往前一程到了左承天祥符門上,已經有仁明殿的女官在等候了。
見她們出現,穿著小簇花錦袍的女官上前來迎接,畢恭畢敬將人引進後苑。後苑之中除了福寧殿,就數皇後的仁明殿最為開闊,穿過兩重閣子,到了正殿前,長禦向內回稟,說宰相娘子及易小娘子來了,裡間立刻便迎出了皇後身邊的長禦,含笑來向呂大娘子請安,複又向明妝行禮。
待要說話,卻被人搶先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從裡麵快步出來,笑著問:“這就是二哥的新婦子?”
明妝鬨得很不好意思,也不知應當怎麼回答,好在長禦很快解了圍,誘哄孩子般同那女孩說:“不是新婦子,是與二殿下定了親的小娘子,殿下可以喚她易姐姐。”複又向明妝介紹,“這是聖人跟前五公主,聽說今日小娘子要來,一早便在殿裡等著小娘子了。”
明妝明白過來,關於皇後的情況,她也聽說過一些,皇後冊立後生了兩位公主,一位行四,一位行五。四公主聰慧,很得官家喜愛,但這位五公主先天有些不足,也不算是傻,總是智力上欠缺了一些,難怪說話很直白。
不過五公主的長相清秀可愛,並沒有那種一眼就辨認得出的特殊麵容,於是她斂裙向五公主行禮,道了聲:“殿下芳安。”
五公主天性最自然,看見新來的小娘子喜歡,也沒有什麼顧忌,一把牽了她的手道:“走,去見過阿娘。”便將她拉進了殿裡。
因為不受禁中教條約束,五公主在這深廣的大殿裡灑下了快活的呼聲,邊走邊喊阿娘,一口氣拽著她進了東邊會客的閣子,然後把人往前推一推,“阿娘快看,二哥的易姐姐。”
皇後失笑,“什麼二哥的易姐姐,是與二哥結了親的易姐姐。”
明妝忙垂眼向皇後道萬福,“妾易氏,恭請聖人康安。”
皇後看她款款福下去,那身形樣貌果然如傳說的一樣端莊曼麗,心裡很是稱意,抬了抬手道:“快免禮,我早就想見你了,隻是礙於你們親事還未說定,沒有名目召你進宮。這下好了,既定了下來,往後可以常來禁中走動走動。”說罷轉頭問一旁的五公主,“你可曾向易姐姐介紹你自己?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
五公主這才想起來,赧然對明妝道:“易姐姐,我叫滿願,今年十三歲,住在西邊的仙鶴台。易姐姐,你可要去我那裡看看?我種的花都開了,還給小兔子搭了一個漂亮的窩……”
皇後見她唧唧噥噥一大堆,忙道:“今日易姐姐才入禁中,暫且要和阿娘說話,你先找王內人去玩,等過會兒再來,問問易姐姐願不願意去你那裡坐坐,好不好?”
宮人見狀便來勸導,好不容易才將她拉走了。
呂大娘子笑道:“這才叫有緣,看看,連公主殿下都這麼喜歡小娘子,將來姑嫂相處必定和睦。”
皇後道:“我這滿願是小孩子天性,彆看她大大咧咧,識人最清,既然一眼便喜歡易小娘子,那日後可有麻煩的時候了。”說著忙賜座,和聲道,“內殿沒有那麼多的規矩體統,大家鬆散說說話,千萬不要拘謹。原本官家也要來的,可惜前朝出了點事,一時處置不下,今日就不見了,等下回再說。你們的婚期,官家命司天監排算了,最近的好日子在七月初八。我想著,裡頭有三個月,足可以籌備了,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明妝在椅上欠了欠身,“一應由官家和聖人做主。”
呂大娘子見她沒有異議,笑道:“既這麼,過兩日就可上易園請期了。易家是指望不上了,幸好有袁家做主,還有樞密使府上,周大娘子是小娘子乾娘,上回還同我說,要拿小娘子當女兒一樣送出閣呢。這回原本要陪著一起進宮的,可……近日似乎有些煩惱的事,因此沒能一道來。”
皇後一聽便明白了,知道明妝和湯家有乾親,也不諱言,低聲道:“官家因四哥的事,氣得幾日沒有好好吃飯,剛才外麵回稟進來,說四哥的案子已經查清了,這才匆忙上崇政殿議事去了。”邊說邊撫了撫膝蓋,轉頭望向門外,“也不知究竟怎麼樣……但願隻是虛驚一場吧!”
可是照著她的想法,反倒是坐實了更好,畢竟能與二哥抗衡的,現在隻剩四哥。這回隻要四哥栽了跟頭,那麼二哥的太子之位就穩了,比起孫貴妃的一笑百媚,皇後當然更喜歡她梨花帶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