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2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8714 字 10個月前

明妝臉上神情冷漠,眼神絲毫沒有留戀,蘭小娘仔細審視她再三,心裡忽地恐懼起來,惶然喃喃:“小娘子,你怎麼……”

明妝調開了視線,對崔老娘道:“易園養了小娘多年,你也瞧見了,她錦衣玉食,出入有女使伺候,怕是早就已經忘了怎麼過苦日子。今日崔大娘既然來了,若是覺得她在我易家過得不夠好,那就將她帶回去吧。來日我要出閣,這園子早晚是要處置了的,到時候她若是在,我還要費心安頓她,反倒麻煩。你們是嫡親的母女,今日領走她,日後出了什麼事,就和我無關了。”邊說邊吩咐房裡的女使,“快去,把小娘的衣裳收拾收拾,交給崔大娘。”

女使應了,奉命退進內寢,崔老娘措手不及,回身看看女兒,忽然覺得這搖錢樹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一個給人做過妾的,回到窮苦的娘家,能有什麼出路?就算再嫁也不會有像樣的男人來娶,到時候配個屠戶,配個腳夫,又能幫襯娘家什麼?退一步說,重新入高門大戶做仆婦,一個月的月例又有多少,怕是連現在的零頭也不及。要是留在家裡呢,要供她吃供她喝,這麼一算買賣不上算,崔老娘思前想後,還是卻步了。

“她在貴府上不是一兩年,自大娘子出閣就伴在身邊,時候比小娘子的年紀還長呢,這樣說帶回去就帶回去,怕是不妥當。”崔老娘邊說邊看了看一臉慘然的女兒,心想這回的秋風是打不成了,沒想到這易家小娘子完全不念舊情。本以為她年紀小,又掌著家業,縱是為了打圓場也願意掏出個十貫八貫來,自己得了些好處,也就回去了,不想最後竟是這樣結局,細說起來真是不甘。

“那麼崔大娘的意思,是仍舊讓她留在易園嗎?”明妝站起身道,“既要留在易園,那咱們就得把話說清楚了,先前蘭小娘貼補家裡的錢財,有二十幾貫是預先從賬房上支取的,這是欠的公賬,你既是她親娘,這錢我就要向你討取,帶她回去之前得先平了賬,才能走出我易園大門。如今你又改了主意讓她留下,賬也得抹平,須得從她每月的月例中扣除。如果日常開銷照舊發放,二十幾貫,大約扣上三年就差不多了。這三年間你們自己想辦法糊口,若是還想搜刮她,三年之後再來,到時候你們要是願意接她回去享福,我也絕不攔著,但這三年之間,若再讓我看見貴府公子伸手來要錢,他伸的哪一隻,我就命人剁了哪一隻。”恫嚇過後複又笑了笑,“崔大娘彆欺我年紀小,我這人脾氣不好,事辦了就辦了,你們若是不服氣,隻有去衙門告狀……不過告狀我也不怕,崔大娘要是不相信,那就試試吧。”

崔老娘哪裡見過這麼厲害的女孩子,什麼欠著公賬上二十幾貫,這分明就是要斷他們財路。

想嚎啕,但覷了那張臉,又覺得沒膽量,家主出手,把她捆綁起來扔出去,自己隻有吃啞巴虧。轉頭看看自己的女兒,咬著後槽牙又問了一遍,“蘭月,你真欠了公賬?還是小娘子有心唬我們?”

蘭小娘也不傻,起先小娘子那絕情的模樣讓她有些彷徨,她是真害怕府裡厭煩了崔家人總來打秋風,連帶著也不待見她了。但後來說到欠著公賬,三年才能還完雲雲,她就知道小娘子還是向著她的。

三年時間,足夠讓一個年少的姑娘長成當家主母,到時候他們若還來,小娘子自然另有對付他們的辦法。這種娘家人,說實話已經讓她怕透了,隻恨沒有辦法徹底擺脫,既然小娘子願意替她出麵,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於是點頭不迭,“興哥每月來要錢,多起來一月兩三回,我就是個錢庫,也要被他挖光了,哪裡來那許多錢。沒有辦法,我隻好上賬房預支,阿娘要是不相信,那裡還有我按下的指印為證,取來讓你過目就是了。”

崔老娘一聽,頓時哭天抹淚,“這該殺的賊,隻管自己快活,不圖家裡人死活。他討要那麼多錢,全送到外頭去了,家裡揭不開鍋他也全然不顧。”哭完了,擦擦眼淚又來向女兒求告,“你少給些,讓我回去買袋米也好。你總不見得看著你娘餓死吧,姑娘?”

聽她退了一步,蘭小娘猶豫了,怯怯看了看明妝,本想答應,到底不敢,怕小娘子怪罪。

明妝呢,淡聲對崔老娘道:“若果真揭不開鍋,不說小娘不舍,我也不能袖手旁觀。”轉頭吩咐趙嬤嬤,“廚上今日不是剛運回一批米麵嗎,讓人搬兩袋米到門上,給崔大娘帶回去。”

這下崔老娘無話可說了,她的本意是要錢,結果竟弄了兩袋米。這米就算折變也不值幾個錢,又不能說不要,真真白辛苦一場,浪費口舌不算,扛回去還得花力氣。

趙嬤嬤會意了,忙向崔老娘比手,“小娘子放了恩典,大娘快跟我來吧,趁著天還早,想辦法運回去。”

崔老娘臉上不是顏色,隻得朝明妝褔了福,又狠狠瞪了女兒一眼,方跟著趙嬤嬤去了。

一時屋裡清淨下來,蘭小娘啜泣道:“今日在小娘子麵前現眼了,真讓我無地自容。”

明妝到這時候才有了笑臉,上去攜她的手坐下,溫聲道:“哪家沒幾個不上道的親戚,小娘彆放在心上。今日我把人支走了,我料他們未必罷休,下回興許還來,那就要看小娘自己能不能狠下心腸了。這些年小娘在府裡過得很拮據,我都知道,你把錢省下來全填了他們的窟窿,若是能填滿就罷了,結果呢,竟是胃口越養越大。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人家一夜就能把你的錢輸個精光,何苦來?我已經讓人去贖你典當的首飾了,自今日起,小娘顧著點自己吧,爹爹沒了,小娘要過好自己的日子,方能讓爹爹和阿娘放心。至於崔家,我自會吩咐門上,不許再放他們進來,隻要小娘不心軟,他們就拿你沒辦法,倘或敢撒潑,報幾回官鎮唬住他們,往後便消停了,小娘隻管放心。”

蘭小娘悵然點頭,回想以往,確實沒意思得緊。自己和何惠甜一樣是做妾的,惠小娘就沒有她那種負累,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比她強百倍。自己呢,總是緊巴巴,又不能與彆人訴苦,其中的滋味,隻有自己知道。

“這回我也看明白了。”她橫下心道,“當初我入袁府,把終身都賣了,她拿了錢,頭也不回地走了,自那時起,母女之間就該斷絕往來才對。後來大娘子抬舉我,又賞了崔家一筆錢,我不欠他們什麼。先頭他們來要錢,我也怕丟人,從不敢和小娘子說,這回既驚動了小娘子,做個了斷也好,可我又擔心他們沒有生計,當真會活不下去……”

明妝道:“上京這樣富庶的地方,隻要肯出力,連閒漢都有生計,小娘擔心什麼?若是實在走投無路,來討錢沒有,討個活兒乾,還是可以安排的。外麵那麼多鋪子和莊子,用人的地方多了,隻要不打著我舅舅和庶外祖母的名號,哪裡都容得下他們。”

這話一說,蘭小娘頓時麵紅耳赤,“我那母親口無遮攔,小娘子千萬彆和她計較。我原是給大娘子做陪房女使的,下等之人,承小娘子厚愛才喚一聲庶母,我那娘……她……她真是一點不顧念我的臉麵,說出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真是羞死我了。”

明妝看她又要哭,笑著安撫了兩句,“我沒有怨怪小娘的意思,也知道小娘難得很,今日的事過去便過去了,往後不要再提就是了。”

蘭小娘掖淚說是,她是不善言辭的人,好些話說不出口,唯有用力握了握明妝的手。

明妝讓她放寬心,好言半晌才從蘭小娘的院子裡退出來,走在長長的木廊上,抬頭看天邊流雲,心裡又發空了。

瞥一眼午盞,“你說……李判的傷怎麼樣了?”

午盞道:“李判是練家子,沒有傷筋動骨,用不了多久就會痊愈的。小娘子要是不放心,我上沁園跑一趟,打探打探李判的境況。”

她又支吾起來,“我想自己過去來著……”

然後午盞便不說話了,擰著眉頭計較再三才道:“小娘子不去探望儀王殿下,卻總往沁園跑,話到了彆人嘴裡,恐怕不好聽。”

明妝頓時大覺難堪,連午盞都明白的事,自己卻還在蠢蠢欲動,實在是不應該。

“那你代我跑一趟,看看李判的傷好些沒,問問他可有什麼話要帶給我。”

午盞道是,先將她送回院裡。未時前後的日光,照在身上已經火辣辣的了,臨出門從門廊上取了把傘,撐開便往沁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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