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2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9614 字 10個月前

李宣凜微點了點頭,目光劃過明妝的臉,還如往常一樣滴水不漏,體恤道:“堂下喧鬨,臨河的酒閣子清淨些,我讓人引你們過去。”

明妝隨口應了聲好,連瞧都沒瞧他一眼,對著鶴卿巧笑倩兮,“鶴卿哥哥,走吧。”

她錯身走開了,李宣凜站在那裡,隻覺心頭破了好大一個洞,酸楚浸入裡麵去,痛得難以言喻。

然而他沒有自愈的時間,往常宴飲的朋友拉幫結派一道光臨,他隻得打起精神應付,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小小的一晃神,過去了,就暫時忘記了。

楊樓內的宴飲,還是男女不同席,因李宣凜沒有成家,女客那裡便由他母親代為宴客。

姚氏待人接物還是十分周到的,雖是妾室出身,但母憑子貴到了今日,早就比上京大多數貴婦更體麵了。

如今算是撇開了唐大娘子,自己出來獨當一麵了,臨出門又拽上了家主。李度這人,離開唐大娘子便還有救,隔著兩個酒閣子都能聽見他熱絡招呼賓客的嗓門,歡喜且驕傲地說:“多謝多謝,多謝貴客們賞臉參加小兒的筵宴,今日一定開懷暢飲,咱們不醉不歸。”

姚氏這頭忙著吩咐女使給貴婦們斟酒,女客不像男客那樣豪爽,一杯玉練槌都要品砸半日,然後趺坐著,聽伶人唱雜劇: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待一個個都妥當招呼了,姚氏方在明妝身邊坐下,含笑將姑娘望了又望,溫聲道:“上次拜會過小娘子,後來竟一直不得機會再見,早知道……前幾日就該過去看望小娘子的,有什麼心裡話,也早些對小娘子說了,就不會現在似的……”

明妝隻作木訥,笑道:“我每日都在家,姚娘子若是有空,可以上易園來坐坐。上回家下紛亂,沒能好好招呼娘子,我也一直抱憾來著。”

想是姑娘矜持,明明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什麼,卻還是繞開了說。姚氏心裡愈發失落了,暗暗歎了口氣,但尚不氣餒,殷切地望住明妝問:“聽聞小娘子正與樞使府上議親,眼下……定準了嗎?”

幾乎是戰戰兢兢詢問,二郎的一生幸福就在她點頭或搖頭間。自己的兒子自己最知道,他不是張揚的性子,從小因被唐大娘子打壓著,養成了什麼都憋在心裡的毛病。往漂亮了說,叫靜水深流,很適合官場上周旋應付,但對於個人感情,則是巨大的災難,他不知道怎麼表達,萬般無奈唯有安慰自己,“隻要她好,我就高興”。

如果有人引領,一定不會是這樣的,姚氏無奈地想,隱隱把希望寄托在眼前的姑娘身上。終於見她搖頭,內心頓時雀躍起來,姚氏顧不得彆的了,一把抓住了明妝的手問:“那小娘子先前,怎麼是同湯家公子一道來的?”

明妝見她急切,委婉地解釋了下,“他是我乾哥哥,知道我要來赴宴,順道接我一同過來。”

姚氏的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連連道好,又怕自己過於直白嚇著人家姑娘,忙換了個含蓄的口吻,笑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是該好生計較權衡才對。小娘子,那日我去湯樞使府上拜會了周大娘子,這事你知道了麼?”

明妝臉紅起來,赧然點了點頭。

姚氏一看她的模樣,頓時有了信心,再接再厲道:“小娘子,你與二郎相識多年,知道他的為人。他雖是年長你幾歲,但男人大些好,大些懂得疼人,將來一定會好生護著你的。我也不是自賣自誇,但我敢打包票,這世上沒有一個男子比他更在乎你,還請小娘子不要隻拿他當兄長,往遠處想一想,往深了想一想,千萬不要平白錯過眼前人。”

明妝先前得知姚娘子提親,也隻是聽鶴卿口頭上說,今日是實打實地當麵提起了,羞怯之餘又平添了一份底氣,心下也知道,這輩子大約除了李判,自己不會嫁給第二個人了。

於是輕輕回握一下姚氏的手道:“我很感激他長久以來的看顧,姚娘子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多餘的話她沒有再說,畢竟女孩子家還是要自矜自重的,但僅是如此,姚氏便已經心裡有底了,低聲直呼神天菩薩,“我們二郎有救了,小娘子是他命裡的救星。”

明妝抿唇笑了笑,待姚氏又去招呼貴客時,抽身從酒閣子裡退了出來。

這一排閣子是臨河而建的,晚間的上京很悶熱,但因有河風吹來,比起白日要涼快許多。

簷下燈籠高懸,照得長廊之上隱隱綽綽,她站了片刻,餘光掃見廊廡儘頭有個身影在暗處站著,看那輪廓,就知道是他。

也不知他在那裡等了多久,怎的連賓客都不招呼了嗎?明妝轉身望過去,他沒有挪步,仍在陰影處站著,隻有那青白玉的袍角被風吹拂,偶爾在光波下漾出一點漣漪。

廊廡儘頭的閣子裡沒有點燈,想是常年包場的貴客去赴彆人的宴,今日閒置了。明妝等了等,他不願意過來,那就隻有自己過去。

一步步走向他,聽得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但步履從未如此堅定過。漸漸地,看清他的眉眼了,那幽深的眼睫低垂,不知藏了多少心事。

大約因為尷尬,他蒼白地辯解:“閣子裡人多,還是外麵涼快些。”

明妝沒有應他的話,直愣愣問:“你昨日為什麼送那些東西過來?”

他分明踟躕了下,“正好出城巡營,回來的路上看見有人設攤……”

還買花。

他愈發局促了,半晌點頭,“我看那花很好……”

可惜她不領情,蹙眉道:“好什麼,香得我一晚上沒睡著!”

她從未這樣和他說過話,語氣裡透出許多困擾和不耐煩來,他的心沉下去,隱約知道了結果,她應當是很重視湯家這門親事,所以徹底打算與他劃清界限了。

可是他連歎息都不敢,沉默了良久,隻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茉莉花。”

對麵的人好像更生氣了,儘管壓著嗓子,聲調依舊微揚,詰責道:“你還讓你母親去了湯府,托我乾娘做媒,是麼?”

如果這裡有個地洞,他八成會毫不猶豫鑽下去。終於最令他絕望的情況出現了,他一直擔心讓她知道真相,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現在果真如此,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他試圖挽回,但修補不了破碎的嗓音,“小娘子,我沒有惡意,我隻是……”

“隻是不小心生出了非分之想,是嗎?”

昏暗中,他的眼睫仿佛蒙上了嚴霜,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了,極慢地點頭,“我知道不應該,都是我的錯,我讓你為難了。”

“李判,你有時候真可恨!”她咬牙切齒地說,“為什麼要驚動你母親,為什麼要驚動我乾娘?難道你自己不長嘴嗎?”

他羞愧不已,“我不想慢待了你,既然要提親,就該鄭重其事,三書六禮。”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意思,怎麼知道我答不答應?”她負氣道,說罷又漠然打量了他一眼,“還有,你不知道自己很高嗎?這樣直挺挺站著,我有話要說,還得仰著臉望你。”

他已經沒了指望,且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頹然低下頭,聽她發泄憤懣。

可她的手卻捧上了他的臉頰,在他錯愕之際,在他唇上狠狠親了一下,“李宣凜,你如此輕薄我,不給我一個交代,對不起我死去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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