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目送著段嵊離開, 顧景明同李夏一道進門, 他轉回身用力地關上了門, 這才鬆了口氣。
偌大的彆墅裡寂靜無聲,他靠著牆, 聽著自己平穩的呼吸聲, 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身後,李夏悠長地歎了口氣:“還好嗎?”
“還好。”顧景明轉過身。
他輕輕倚靠在門上, 手還握在門把手上, 淡茶色的眸子藏著茫然與困惑。
這是他換了身份之後第一次和李夏獨處, 但是他們什麼多餘的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早在最開始,一直作為他助理的李夏就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是他能夠一直偽裝alpha並且成功了這麼多年的助力。
作為beta的李夏不僅不會收到信息素的困擾,也和本來身為omega的他不會因為接觸而節外生枝。
當初《星途》劇情徹底結束的時候,顧景明就和李夏說過,他會換一個身份,在娛樂圈重新開始。
而等他徹底安頓下來,他也會找個理由重新讓李夏回來給他當助理。
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出了意外。
顧景明揉了揉眉心, 緩步走到飲水機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視線垂落在紙杯的杯沿,眼底卻漸漸失去焦距。
他聽見李夏問他:“你為什麼要選擇這樣和段嵊見麵?秦宣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
顧景明睫毛微顫,雙眸焦距漸漸拉回, “算是一個了結吧。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過去的三年裡和我越走越遠, 現在卻又一副秦宣很重要的樣子……”
他低吟吟地笑了一聲, 嗓音潤著無奈與歎息。
夕陽終於在時鐘滴答中沉落下最後的光影,隔開的天際最終融成了一片淡然的暗藍,星河緩緩流入天穹,洗儘無邊碧色。
“算是一個告彆吧。”他低頭,半張臉埋在了陰影裡,嗓音從急促逐漸平穩,“其實有點不好意思,我確實還是挺在意段嵊到底想什麼的。但是也許今天告彆完,我就不在意了吧,到時候他要是再——”
青年喝了口水,輕巧地將紙杯往桌上一放,整個人窩進了沙發裡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再有什麼奇怪的舉動,我才不管他。”
或許是在熟悉的人麵前,顧景明也放鬆了不少,說話都隨意了些。
“不怕段嵊查出來嗎?”
“他查到底了也隻能查出所有屬於‘秦宣’的東西都到了我的手上,除非他能從顧盼笙簫的賬號下手,不然……不可能的。”
李夏仍然站在門口,銀框眼鏡微微下滑,他輕輕挽起袖口,“但你剛才……還是有點衝動了。”
顧景明動作一頓。
“不管是三個小時的倉促時間,還是你可以為‘秦宣’拍板的權利,都足以帶來很多疑點。不如換個方式吧?你真的不必再和他有什麼接觸,微博私信、短信、甚至是我給你傳話……”
“不一樣。”
顧景明說。
他其實一直對書寫的東西有著特殊的感情,或許是因為以前就習慣了把很多東西都寫在便簽上帶著,或許是流露於紙上的東西是最難以抹去的印刻。
他想和段嵊來一場正式的道彆,道彆的是他過去的手下留情和真心實意地為段嵊鋪路。
他也不想讓段嵊知道他就是秦宣,一點也不想看到段嵊知道他過去那些“可笑”的舉動之後的表情。
在知道段嵊還在乎、關心秦宣的去向的時候,他不可否認地心緒亂了一下。
可隨之而來的是疲倦與不抱有任何希望。
他又重複了一遍:“不一樣。”
“我有時候還挺羨慕段嵊的,”李夏往牆上一靠,後腦勺貼著牆,鏡片後的雙眸映著暗淡天光,“有你親手送他到巔峰——雖然我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
顧景明輕咬下唇,不語。
星河鷺起。
段嵊從顧景明家門口回去後,在客廳裡整整坐了三個小時。
手機不斷震動,寇向晨的電話、工作室的工作、各個好友的消息……
他看都沒看一眼。
今天從李夏出現開始,一切都好像意外一樣,完全和段嵊預料之中不同的情況發展著。
他心中隱隱的不對勁愈發加深。
可還來不及細思,顧景明的話就撥亂了他的心緒——他可以見到秦宣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心亂如麻中帶著難以壓抑的緊張。
他想找李夏,找了許久,李夏突然自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還出手幫助了顧景明——作為一個擁有秦宣所有資源的人,似乎這也情有可原。
但段嵊一直知道李夏對於秦宣而言和那些死物、資產是不一樣的。
這三年秦宣漸漸和他們的朋友圈子走遠,唯有李夏,甚至在秦宣做那些“壞事”的時候都在旁邊。
而顧景明像是忍耐到了底線一般的應承更是增添了幾分疑惑。
還有那些從秦宣手上轉移到顧景明手上的資產、這塊秦宣很早就看中的小區、那從顧景明口袋中滑落的寫有“秦”字的紙團,顧盼笙簫的賬號可以追尋到的許許多多蛛絲馬跡……
這些足以花費許多時間好好推敲的事情此刻都變得不重要了起來。
段嵊一個人在客廳裡坐了許久。
他想想清楚、想明白,甚至在想一會要說什麼。但是越想心裡越亂,時鐘滴答而過,月頭高掛,段嵊仍舊什麼都沒有想到。
他連客廳裡的燈都沒有心思打開,昏暗的夜光灑落而下,模模糊糊照映出這套曾經想作為送給秦宣的禮物。
他恍然一驚,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等來了約定好的時間。
段嵊趕忙站了起來,後知後覺打開了客廳的燈,對著一旁的鏡子整理了一番略微有些不整的衣物。
微弱的白熾光散著鋒芒,打在他的側臉上,他那素來淡然的麵容此刻充斥著明顯的緊張與憂慮——還有些微的期許。
輪廓完美的下巴略微顯露出了淡青色的胡茬,藏著鋒利的雙眸暗斂星辰,晦澀而深邃。
段嵊深呼吸了好幾下,這才邁步往門外走去。
腳步在門前一滯,他驟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帶上紙筆,這才回身在客廳裡找了一通——什麼都沒找到。
他和秦宣截然不同,一切心思全都斂在心間,從不流於表麵。
段嵊走上樓,在自己主臥找了一圈,隻有一些已經印刷著內容的文件和一根筆。
他心下有些急躁,隻好去了安排給顧景明的客房,果不其然看到了書桌上霍書準備好的紙筆。
便簽本似乎還被用過,段嵊沒有多想,拿著便簽本便快步走出了門。
路燈從遠方一路亮至眼前,一排排楊樹與光影交錯,暗黃色的燈光照映在大道上,遮掩了月色。
四周似乎還有城中心隱隱約約的車流聲,晚春的風還帶著些許微涼,卻隱隱藏著即將來臨的新夏。輕風灌入段嵊衛衣的領口裡,他卻毫無知覺,隻覺得心跳加速,似乎聽見了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三十幾米外的院門正半開著,李夏靠在一旁,手中翻著一本書,輕輕扶了扶眼鏡。
聽見段嵊的腳步聲,李夏合上書本抬起頭來。
段嵊此刻已經沒了之前剛見到李夏時那樣的失控。
他忐忑於即將和秦宣的“見麵”,期許於能夠和秦宣說一句對不起的機會,緊張於秦宣可能會有的沉默或者慍怒。
他雙拳鬆了又緊,手背青筋凸起,一雙眸子斂下無儘繁雜。
李夏隻是嗤笑了一聲,將院門敞開:“你敲門就行了。”
段嵊拿著紙筆的手微微一動,目光輕移,落在了李夏的身上。
“我之前太過心急,沒有和你爭辯,”他眉峰微動,嗓音低啞,“之前如果不是你親口向我承認……”
他收住了語氣。
急於“見到”秦宣的他邁開腳步,幾步間走到了門前。
李夏扶眼鏡的手猛地一頓,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門聲不高不低,規律而又禮貌地響起,同敲門的人急切的心情截然不同。
裡頭沒有任何聲音。
段嵊恨不得將門把手擰開直接破門而入。
他心跳愈來愈快,可是手中的動作卻愈發平穩有禮,生怕嚇到裡頭的人分毫。
“叩——”
他敲門的手一頓。
門縫下,伴隨著輕風蟲鳴,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張白紙從門縫裡緩緩地傳了出來。
晚春的風吹過,紙邊微微翹起,在地上滑了滑。
段嵊立刻彎下腰將白紙撿了起來。
——“我在。”
他捏著紙沿的手驟然一緊,將平順的白紙都捏出了折痕。
白紙上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利落有力,走筆如鋒,收尾卻淡,字如其人。
是他熟悉的筆跡。
段嵊張了張嘴就要說話,腦海中卻想起了顧景明說過的話——“他不想見你,也不想和你開口說話”。
男人喉結輕動,薄唇展平,一切話語都被淹沒在了風聲中。
他將這張紙小心翼翼地塞入口袋,手中筆鋒一頓,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居然一片空白。
片刻,他腦海中隻剩下了一句話。
——“你還好嗎?”
段嵊在彆墅門前的歐式台階上緩緩坐上,昂貴布料沾染上門外的灰塵,他卻毫不在意,隻是低著頭,緩緩將便簽塞了進去。
約莫半分鐘後,門縫裡終於傳來了第二張紙條。
——“如你所願,一般。”
段嵊呼吸驟然一滯。
紙張上的字淡漠依舊,同秦宣本人一般,安靜的什麼都沾染不上,什麼都留不住。
——“不,我希望你——”
段嵊寫字的手一頓。
他其實想解釋的很多。
他知道了三年前最開始的那場他沒有參與的人肉事件內幕重重,知道了曾經倒在他身上的模擬信息素早就過期,知道了所謂的強行標記omega未遂另有隱情……
他希望秦宣一切都好。
早在開始察覺苗頭不對的時候,段嵊的這些話就在心中默念了不知道幾遍。
他總覺得,如果秦宣站在他的麵前,他也許會有很多很多話要說。可是落筆的這一刻,他的手緩緩頓住,按壓著筆頭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到落筆的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這些話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那些都是過去了。
段嵊這麼一瞬間驟然明白了為什麼秦宣總喜歡將很多東西寫在紙上。興許他喜歡的alpha早在很久之前就明白,落筆時的一筆一畫能將心情完完整整地歸置在應有的位子上,將一切混亂的思緒緩緩撥正。
片刻。
——“對不起。”
他隻寫下了三個字,鄭重地塞進了門縫中。
這一回,他等待的時間更久了一些。
他腦海中浮現出兩人關係還好時,青年脊背挺直地坐在書桌旁緩緩滑動筆鋒的模樣,像是冬末新雪,淡然微寒,卻不入骨。
足足過了兩三分鐘,門縫裡才傳來了對方的第三張紙條。
“我知道了。”
他沒有說究竟對不起什麼,門裡的秦宣卻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們用著最原始而又無聲的方式溝通著,內心一片明淨。
段嵊匆忙抬筆。
——“我可以幫你。隻要你想回來,我的所有資源和團隊都是你的。以前的事情我們可以慢慢說,我可以陪你重新開始,榮譽……是我和你的。”
這一次,不到十秒,門縫裡就傳出了新的紙條。
——“不用。”
段嵊一怔。
他還未曾想好要說些什麼,門縫那邊再次傳來了一張又一張紙條。
似乎書寫的人寫得極快,寫完一句便塞來一張。隔著一扇門,他似乎還聽到了裡頭筆鋒窸窣的聲音。
——“段嵊,我今天是來和你說一句再見的。”
——“我不會回來了。”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可能你突然發現了一些不對,發現了過去沒有發現的事情。但那些現在對我來說其實不太重要了。”
——“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回頭看,走到了巔峰,繼續創造新的巔峰。榮譽在你的意料之中,也在你的未來之中。對不起這樣的話不適合你說,也不適合我聽。”
——“我選擇的現在,你選擇的未來。”
段嵊看著接連從門縫裡傳出來的紙條,目光愈發動容。
純黑雙眸倒映著周遭的夜色,眼底是青年一如既往的清冷字跡。
半晌。
——“加油。”
門縫裡再沒有傳來新的紙條了。
遠天星河映照萬家燈火,夜色深涼。
段嵊僵著身體盯著地上的紙條看了許久,眼底漸漸泛上微紅,竟是帶著些低咽笑出了聲。
他沒有寫字。
這一回他沒有同秦宣一起默契地保持沉默,而是對著門,嗓音低啞,附著著難以忽視的磁性:“你說的對,我不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