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才知道新認識的朋友其實是多年的舊相識,那秦宣……那顧景明呢?
他們在公眾麵前針鋒相對了三年,他更是魔怔一般地從不願他人在他麵前提起秦宣,甚至還當眾說過“活該”這樣過分至極的話語。
可是換了個身份,在鏡頭前第一次和他見麵的青年隻是笑了笑,沒有alpha的張揚,也沒有本該屬於omega的怯怯,隻是嘴角帶笑含著歡喜地和他說“我一直喜歡您”。
第一次公演時,這人閉著眼睛落下眼淚,抬手搖搖地摸著虛無的呐喊。
——“我在看屬於‘顧景明’的呐喊。”
或許“秦宣”的一直都不是顧景明喜歡的生活。
隨意購置在城中心,連裝修都不走心的家;他問“秦宣”能不能繼續做酸菜魚給他吃的時候,那一句從來沒有解釋過的“不能”……
是不是從很早開始,“秦宣”就知道了那一切都隻是暫時的呢?顧景明……才是真實的、永久的他呢?
段嵊緩緩朝顧景明走去。
台下注視的他的人數不勝數,他的眼裡卻隻有一顆星星。
曲調漸漸高昂,他聲嘶到緩緩閉上雙眼,歌唱的嗓音逐漸增大。
——“不……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牽扯。”
——“我撒過最大的謊言是——我打擊過一個人、針對過他,但其實……我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希望他好。”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披荊斬棘、一路坦蕩、行路無悔。”
——“我在那間包廂裡,秦宣也在,沒有彆人。”
——“他不阻礙你了,他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礙眼了,你以後再怎麼風光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顧景明一直看的很清楚。
隻有他被蒙在鼓裡到了今天,回頭看去,才明白這些時日以來,這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說著“秦宣”從前從來沒有說出口的話。
那些曾經故意不說亦或者是被掩藏在“秦宣”最心底的話,那些曾經因為他一去不回的誤會而受到的傷害都已經說出了口。
隻是當時他並不知道。
段嵊緩緩睜開雙眼,青年坐在高台上彈琴的身影再度映入眼簾。
他該慶幸的。
“秦宣”已經和他徹底告彆了,他的對不起對於“秦宣”而言,隻是遲來的不合時宜。
可是顧景明沒有。
何其有幸。
歌聲行至頂峰,在最鏗鏘的地方緩緩下落,來到了最柔和、最和緩的地方。
按照安排,段嵊不再開口,唯有青年如汩汩清泉般清澈的嗓音回蕩在公演現場。
段嵊彈著吉他,一步一步從階梯上走到了高台上。
他在高台的邊緣曲膝坐下,懷中抱著吉他,像是校園裡坐在天台角落給可愛的omega們談曲子的學長。
顧景明與他對視了一眼,那雙淡茶色的眸子澄澈無垢,璨璨含光。
歌聲漸起。
“我低頭看你,想要看見你的秘密。”
“靈魂擁抱星河大地,我想和你一起……”
“行路無悔,披荊斬棘。”
仿若平靜海麵緩緩拂過臉頰的溫和海風,波濤散儘,海浪依舊。
段嵊一直側著臉看著顧景明。
他喜悅,他開心,他也……難受。
這幾年來的榮譽和高傲此刻都是他自己加諸於身的枷鎖。他從三年前的狼狽中走出來,一路前行的時候,有人一直在黑暗中為他明光。
他喜歡的這個人這三年是怎麼過來的呢?
是什麼樣的悵然,才能在看見記者的時候都習慣了,麵對他人的風言風語的時候一笑置之,卻又願意為一個切了腺體的omega小姑娘放棄澄清,願意幫助曾經潑過“秦宣”臟水的戚婉重新開始。
他每想一分,心中就鈍痛一分。
溫柔的曲調開始轉變,進入了第二次**的前奏。
段嵊再度開口,同顧景明一起,在聚光燈下,在萬眾矚目之中,唱出了他們一同寫下的《桀驁》歌詞。
他們一個坐在高台的琴凳上,一個坐在高台邊緣。
段嵊仰望著顧景明,一點一點地唱著。
樂聲此刻如利刃一般,將他以前做過的那些懊惱的舊事都提拉出來,一刀一刀切碎展開在他的心間。
柯斯的話猶在耳側,一言點醒夢中人。
“秦宣”的針鋒相對於他而言從來沒有任何真正的傷害,反而幫助他一步一步走向目標,一步一步拿下所有娛樂圈的獎項和名聲。
他是驕傲的,顧景明難道不是嗎?
他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秦宣”能夠變成顧景明,能夠擁有完全不一樣的全新的身份。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年來“秦宣”從不辯解一絲一毫,毫無破綻地為他鋪路。
但他卻清楚結果。
眼前這個穿著校服外套彈奏高昂樂聲的青年從來沒有害過他,甚至幫他走到了今天。
顧景明獨自一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到底經曆了多少難受與苦澀?
——我對不起他。
段嵊想。
此時此刻,往後的每一天,他一定……一定不會再讓他喜歡的這個人再難受。
彈奏中,顧景明抬眸,目光再度撞上了他的視線。
段嵊回以微笑。
他有能力了。
他也不會再犯錯了。
曲調再度來到了**,這一刻,台下的聲音再也抑製不住,尖叫呐喊表白聲在空氣中回蕩。
《桀驁》曲譜中最熱血激昂的部分勾起了全場的狂歡。
穿著校服的兩個人分明已經不在象牙塔中,此刻卻充滿了朝氣蓬勃。深藍色條紋的校服並不算太好看,可在聚光燈下,穿在彈琴的青年身上,外套的領口隱隱透露出挺立的白色襯衫領子,更增添三分周正清然。
談著吉他、仰望著顧景明的段嵊也仿若在校園裡一般,微微拉開的拉鏈露出了並沒有扣到最上方的襯衫,隱約間帶著禁欲卻青澀的氣息。
分明是抒情卻高揚到極致的調子,卻和這猶如校園一般的畫麵完美契合。
一如譜曲者所說,帶著初心的堅韌。
高昂散儘,終於到了收尾時刻。
按照曲譜,樂聲在這一刻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
台下,近距離看著表演的觀眾席第一排,吳小萌在這間隔中再度轉頭看向和她隔著一個座位的alpha男人。
從《桀驁》的第一個音符響起到現在,這人居然用口琴吹出了《桀驁》的曲調,似乎在和台上的段嵊顧景明一同演奏。
可是……大導師的五首歌曲不是在現在之前從來沒有公開過嗎?
“你……”吳小萌擺弄著手中的明信片,“你在這個時候吹這首曲子……?”
這位吹口琴的觀眾終於放下了口琴,轉過頭來看向她,認真答道:“我隻是在圓當初的一個承諾而已,雖然……演奏的幾個人和當初設想的不完全一樣。”
吳小萌在這一刻瞧見了這人的側臉。
方才就一直存在的熟悉感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omega小姑娘微紅著臉,睜大了眼睛:“柯斯老師!!”
“噓,”柯斯抬手,食指搭在雙唇上,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明信片上,“你拿到了段嵊和這個小新人的簽名?”
此刻,間隔結束,《桀驁》迎來了最後的收尾。
一切輔助音樂全都停下,唯有清靈的琴聲和吉他聲相交而起。
吳小萌趕忙點頭:“嗯……嗯,段老師和小顧哥哥……人都好。柯斯老師,你、你不吹了嗎?”
柯斯看了一眼台上,隨後收回目光,朝她伸出了手:“這一段不屬於我,應該獨屬於他們兩個人。你介意我也簽個名嗎?”
小姑娘欣喜若狂:“真的嗎!?我、我好榮幸……”
柯斯接過明信片,同上方那兩行字一般,留下了第三行字跡。
——“祝吳小萌心想事成,柯斯。”
他簽完,還給吳小萌時,隨意問道:“你的心願是什麼?”
或許是此刻突然看到了柯斯的緣故,方才還說不出口的小姑娘此刻低聲道:“我其實……一開始喜歡的是柯斯你,還有、還有段嵊和秦宣……我隻是希望能看到你們同台一次,像四年前柯斯你在采訪的時候說的那樣。”
一起演奏一首屬於他們三人的曲子。
在聚光燈下,在觀眾席前,和最好的朋友一起享受歡呼。
吳小萌低頭,看了一眼明信片上的三行一模一樣的話。
——“祝吳小萌心想事成。”
說是心想事成,怕是沒什麼用了。
她說的太過小聲,所有的話語都淹沒在了喧囂的觀眾席裡。
柯斯一個字也沒聽清,最終隻好稍大聲隔著一個空位對她道:“不管是什麼願望,未來肯定能實現的。就算沒有,也許以前就實現了,也興許現在正在實現。”
吳小萌下意識露出了笑容。
台上。
間隔過後,曲調迎來了更為激昂的上升。
是決不妥協的收尾,是行至高處的終結。
段嵊唱著:“我抬頭看你,看見你獨一無二的秘密。”
青年抬眸看向他,薄唇輕動,低吟吟的歌聲像是伴奏一般同這一句一起響起:“我低頭看你,想要看見你的秘密。”
他的目光直接而灼熱,顧景明被看的眸光一閃,不自在地撇開視線,接著下一句輕唱出聲:“靈魂擁抱星河大地,我想和你一起……”
段嵊卻仍舊坐在高台的邊緣,垂下雙腿,側過臉仰望著顧景明。
按照原先的安排,他該同時唱出那一句:“靈魂照耀晦暗心底,我已和你一起……行路無悔,披荊斬棘。”
可方才的千回百轉在他心中過了個遍,彆的話語居然在此刻冒上心頭。
他無聲地笑了笑,眸子裡倒映著顧景明彈琴的身影。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完全換了個身份的事情發生,但他知道,他眼裡的人,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他唱著:“靈魂照耀晦暗心底,這次換我來造就你……”
突然改變的歌詞讓顧景明眸光一頓,麵容閃過一絲詫異的神情。
下一刻,最後一串音符接踵而來。
觀眾席五顏六色的熒光棒舞動,呼喊聲在一層又一層的疊加中飄蕩。
兩道低沉或又清冽的聲音交疊。
“行路無悔,披荊斬棘。”
——燈光倏地徹底暗下。
段嵊仍舊保持著坐在高台邊仰望顧景明的姿勢。
如今光線昏暗,他卻仿佛看得清明。
顧景明耀眼活潑,溫柔中帶著凜冽,有時候可以輕而易舉地放棄名聲,有時候又追究到底。
是秦宣那雙清冷眸子底下掩藏著的最真實的真實。
“秦宣”忍受了三年謾罵和風言風語,一言不發。
段嵊輕笑。
他說過的。
這一次,他要帶顧景明走那條不妥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