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 車輛引擎聲由遠及近,又緩緩消散。
天邊明月高懸,星辰滿空,萬裡無雲。
顧景明看著秦應,驟然有些恍惚。
他們在配合調查的時候匆匆見過的那一麵, 秦應其實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甚至看上去還有些不太樂意, 覺得有人在小題大做。
顧景明還以為秦應這邊會沒什麼問題——畢竟他和李夏都一直和秦應說“秦宣”隻是不會在娛樂圈出現了。
他沒想到秦應回去之後,轉頭就開始各種聯係秦宣。
那注定是聯係不上的。
眼看秦應直勾勾地盯著他,顧景明無奈:“你可真是……”
秦應脊背緊繃, 情緒跌宕下,alpha信息素不受控製, 氣息衝的顧景明眉頭一皺——除了段嵊, 其他alpha的信息素都讓他十分不舒服。
段嵊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 本就因為三年前的事情對濃鬱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十分排斥, 這人卻微微站到了他們兩當中。
顧景明感受到熟悉的信息素飄蕩在自己身周,擋在他的麵前, 將那些不適感全都排除在外。
段嵊語氣嚴肅,嗓音平穩:“你要問就好好問, 收好你的信息素。”
秦應愣了愣。
他似乎也意識到方才情緒的失控, 恍惚間後退了一步,正好退到了秋千旁長燈下。
暖黃色的燈光讓顧景明看清了秦應的臉, 比他印象裡在警局裡看對方的時候要憔悴得多。
看上去像是……回去之後便沒有睡過。
怪不得一直沒有出現在片場。
“……我隻是想求個安心, ”秦應垂頭喪氣, 語氣也沒有平時一般張揚,“你一定能聯係上他,你讓他給我打個電話,報個平安行不行?”
顧景明眨了眨眼,睫毛顫動間,在他的臥蠶上留下細密的陰影。
青年眉宇輕動,勾起嘴角笑了笑。
“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不對,我以前也拿你沒辦法。”
秦應呆了一下。
這位“秦宣”名義上的弟弟似乎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顧景明這句話的意思,憔悴的麵容上浮現出茫然的情緒,隱隱顯出紅血絲的眼底略微有些呆滯。
顧景明又不忍心又有些好笑。
他先轉頭看向段嵊,不料男人也正巧看向他。
“我和他說清楚吧,本來也沒想隱瞞,”顧景明踮起腳尖,在段嵊耳邊輕聲說,“沒想到這孩子這麼一根筋。”
本來還有些沉著臉的段嵊也放鬆了一些,點了點頭,往旁邊讓了讓,“能理解,畢竟這樣的事情……真的很難聯想到一起。”
顧景明聳了聳肩。
段嵊說的也沒錯。
即便是段嵊,當初當時把他和秦宣是同一個人聯係在一起,就走了許多彎路,更何況秦應了。
顧景明走上前,抬手,拍了拍愣在那裡的秦應的頭:“進來說吧。”
話落,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轉身便朝著屋內走去。
段嵊緊跟其後。
秦應反應了片刻,立刻抬腳快步跟了上去。
待到顧景明和秦應都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段嵊去吧台忙活著泡茶的事情,秦應看了看段嵊,又看了看顧景明,語氣更為困惑了:“你和段嵊為什麼待在一起?”
正在給即將是自己弟弟的秦應倒茶的段嵊:“……”
顧景明:“……”
他們從秦應出現就一直待在一起,秦應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
隻不過……
顧景明留意到了秦應的稱呼——他沒有像之前一樣一口一個“嫂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其實隱隱約約察覺出來了什麼。
顧景明在沙發前的大茶幾抽屜裡翻了翻,輕而易舉地翻出了他常備的草稿本和筆。
秦應問他:“你剛才說以前也拿我沒辦法是什麼意思?”
他挪了挪,盤膝坐在了沙發上,將草稿本放在身前,轉了轉手中的筆,“你想和他說什麼?”
沒有回答秦應的問題。
“什麼?”
“我問你,你不是想和他打個電話嗎?打電話了你想說什麼?”他頓了頓,“我聽到了,他也就聽到了。你大概和我說一下,我把他現在的電話號碼寫給你。”
他這般話,在到處瘋傳秦宣失蹤的當口說出,已經很奇怪了。
更何況還是以一種能直接代替秦宣做任何決定的語氣說出。
可秦應卻沒有提出質疑,他雙眼微紅,即便是坐著,渾身也繃得緊緊的,目不轉睛地看著顧景明。
段嵊已經端了兩杯茶上來,分彆放在顧景明和秦應的麵前,隨後一言不發地在顧景明身邊坐下。
青年已經低頭垂眸,抬筆,筆鋒在草稿本的第一頁遊走著。
秦應瞧不見,坐在一旁的段嵊卻瞧了個分明。
他看了眼顧景明的動作,無聲地勾了勾嘴角。
顧景明低著頭,催促道:“怎麼不說話?”
秦應沒有繼續多問,隻是咬了咬牙,開口道:“我……我擔心他。”
顧景明手中動作未停,他邊聽著,邊低著頭,筆尖不住地動著,發出輕微的簌簌聲。
秦應咽了咽口水,盯著顧景明快速道:“其實我之前不是故意不和他聯係。我就是賭氣,他每次什麼話都不和我說,我做錯事做對事都是一樣冷冷的。我其實也知道我哥他都是為我好,但是有時候情緒上來了沒控製住……”
秦應瞥了段嵊一眼,用一種極其困惑的眼神看著並排坐在一起的顧景明和段嵊。
他顯然還是沒從顧景明方才那些不太對勁的話中反應過來,卻又不清楚顧景明和段嵊為何看上去……這麼親密。
可是想要求個安心的心情還是主導了他,秦應接著說:“上次我好不容易有機會——”
顧景明還在草稿本上動著筆,秦應目光一掃,不自在地看了段嵊一眼。
段嵊:“?”
“好不容易有機會搞段嵊!結果就被他阻攔了,氣不過才和他吵架的……我就是覺得段嵊這個王八蛋對他又不好,為什麼還要背地裡對他那麼好啊?”
就坐在一邊完完整整地聽了這句話的王八蛋:“……”
顧景明也筆鋒一頓,十分不好意思地咳了幾聲。
“我現在不想這麼多了,我也不賭氣了,我知道我以前任性不懂事,我知道我錯了,我也很想和他說我錯了……但現在我就是隻是想確認他是不是平安無事。爸媽都走了,我就隻有他一個親人了……”秦應說著,原先繃直的身體居然緩緩放鬆下來,他微微向後靠去,像是想把自己整個人都縮緊了沙發裡。
顧景明筆尖一頓,剛一抬頭就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這麼大一個alpha了,要哭也要腰杆挺直地哭。”
秦應怔怔地看著他。
顧景明輕笑一聲,抬手一撕,將草稿本上方才一直在塗塗寫寫著什麼的那張紙利落地撕了下來,慢條斯理對折了兩下。
他起身,緩步走到秦應麵前,將這張紙直接塞進了秦應衛衣的大口袋裡。
“你哥哥的電話,給你了,”他打了個哈欠,“彆太擔心和難過,你哥不怪你。隻是有時候說話的時候注意一點分寸,我知道你其實沒什麼心思,總是下意識在最親近的人麵前發泄情緒,隻是因為信任和親近。”
他語氣隨意且溫和,或許是因為坐久了,顧景明還伸了個懶腰。
“但正是因為越是親近,才越是需要理解和寬容。”
這句話像是在和秦應說,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在和他自己說。
待到秦應兜裡揣著那張折疊好的紙,恍惚地離開之後,一直坐在沙發上的段嵊猛地站了起來。
顧景明剛想問他怎麼了,眨眼間,這人就一把將他拉了過去,緊緊地抱著。
淡淡的青鬆香水味在這樣的零距離下格外明顯,凜冽入骨,卻溫和入懷。
“你剛才那句話,”男人的聲音緩緩傳入顧景明的耳中,“什麼意思?”
“嗯?”
“我聽得出來,與其說你在和秦應說,不如說你在說你自己。”
這樣被完全擁抱的姿勢讓顧景明臉色微紅,可這人胸膛的溫度卻又讓他下不去手推開,最終隻能緩緩抬手,同樣抱住了段嵊,一張臉都埋進了段嵊的胸膛中,嗓音悶悶的:“這都給你聽出來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我其實以前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怪過很多人——怪你沒有相信我,怪秦應不能理解我少添點麻煩,怪柯斯不聯係我……但是現在,我其實才明白,我隻是因為你們對我不一樣,所以我對你們的期望也和彆人不一樣,我對你們更苛刻,更偏頗。”
“但其實正是因為我們的關係不一樣,我才應該更理解和寬容。就好像你沒來找我是因為你誤會我討厭你,但如果我當初理解一點,就不會——唔!”
段嵊直接低下頭吻了他。
這個吻猛烈炙熱,比之前的任何接觸都要具有侵略性。
緋紅直接從顧景明的脖頸爬滿整個臉頰,直到段嵊放開了他。
顧景明立刻後退了一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
段嵊勾了勾嘴角:“沒必要改。”
“啊?”
“你沒必要想這些,因為以後我會是你唯一苛刻偏頗的人。”
茶幾上,段嵊方才給顧景明和秦應倒的茶動也沒動,嫋嫋熱氣卻逐漸消散了。
顧景明垂眸,想說點什麼,千言萬語卻又彙不成一句話。
最終,他隻是緩緩在一旁坐下,點了點頭:“嗯。”
段嵊問他:“你會畫畫?剛才你給秦應那張紙上畫的是秦應?”
“是啊,”顧景明也沒打算瞞,“我在之前,很久之前,就會了。在剛開始當秦宣的時候,秦應那時候還在讀書,我陪他去學校宿舍搬家,搬累了坐在一邊,秦應在邊收拾邊煩我,一直暗示我以後要來學校多看他,我聽得實在煩,隨手照著他畫了一個他拽裡拽氣的Q版,然後還給他備注了一句‘秦應好傻’,偷偷放在了他的書桌抽屜裡。”
段嵊這樣淡然的人此刻都沒忍住笑出了聲,“我沒想到你還會做這樣氣人的事情。”
顧景明隻是緬懷地笑了笑:“畢竟秦應——”
畢竟秦應隻是《星途》裡筆墨極少的一個角色,他與秦應之間相處,不需要顧及太多,雖然還是需要維持秦宣的人設,但是一些偶爾出格的行為是被允許的。
段嵊眸光微動:“畢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