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確認自己的猜想, 一雙眼睛不住地眨動著,默不作聲地盯著段嵊的臉。
隻是這人的演技實在是登峰造極,明明他從氛圍中感受出來了段嵊些許的情緒, 可男人眉眼間儘是焦急過後的平靜,一雙純黑色的眸子中藏著隱隱的心疼。
他此刻褲腿直接被剪到了膝蓋處,小腿上裹著一層厚厚的紗布,周邊也被清理了一下, 已經瞧不見什麼血跡。
“感覺怎麼樣?”段嵊抬眸看向他,嗓音低沉平緩, 好似潤著什麼看不見的情緒。
剛才為了縫針打了麻藥, 此刻他對傷口還是毫無知覺,“沒感覺,麻藥效果還沒過。”
段嵊點了點頭。
這人伸手, 緩緩將他的腿抬了起來,放到了病床上, 還將病床上的枕頭立了起來,方便顧景明靠著。
顧景明無奈:“我又不是要住院, 不是一會就回家了嗎?”
“等醫生開好藥和紗布再走, 我剛才和秦應他們說了一下情況,他們現在放心了。室外的戲這幾天肯定拍不成, 殷導暫時的想法是這一周拍坐在教室裡的戲,或者乾脆你精心休息。”男人淡淡地笑了笑, 抬手點了點他的鼻子, 語氣緩和, “你有什麼還需要交代的嗎?”
段嵊說的是正事,顧景明也沒有猶豫,思索了片刻道:“手機?”
他們拍攝用的手機全都是讚助商的,裡麵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也就是個放在口袋裡的拍攝道具。他自己的手機在拍攝前就會放到一邊,事發突然,段嵊又直接開車帶他來了醫院,手機就落在片場了。
也不知道秦應和吳序有沒有幫他收起來。
段嵊為了開導航當時特意捎上了自己的手機,才沒有讓兩個人都沒辦法聯係彆人。
“好,”段嵊掏出手機,“我和吳序說一下。”
待到段嵊發完了短信,顧景明終於沒忍住開了口:“段嵊。”
“嗯?”
天色徹底大亮,高聳的醫院大樓裡繁華忙亂,靜謐的單人病房中,天光灑落,微塵浮動,單調的白襯得四方天地愈發無聲。
顧景明看著段嵊,低聲說:“……你是不是不太高興?”
段嵊一愣。
片刻,這人對他笑了笑,嗓音溫和:“沒有,彆想多了,我去給你拿藥了,一會就回家。”
說著,段嵊便直接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顧景明總覺得不是滋味。
段嵊雖然在彆人麵前沒什麼話,但自從知道了他是秦宣之後,就和他們幾年前相處的一樣,總是會主動吸引他的注意力,說一些他們都感興趣的話題。
剛才段嵊明顯有些悶,卻還不願意承認。
他這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沒什麼兩樣,直接說也不是,忘了也不是。
於是他們就這樣氣氛沉默地回了家。
段嵊將車停穩在顧景明的家門口,顧景明坐在後座,心裡想著段嵊為什麼突然生悶氣了,也沒有多留意,拿起從醫院拿的協助走路的支架就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此時麻藥的效果已經一點一點消失,縫了針的傷口緩緩傳來細密痛感,他眉頭緊皺,將受傷的小腿放在支架上就要往前走。
從駕駛座上下來的男人幾步跨到了他的麵前,高大的身影遮擋了些許他麵前的光線,覆下一片陰影。
“你——”
段嵊的嗓音頓了頓。
顧景明一手扶著支架,皺著眉抬眸看向對方,一雙桃花眼微微完起,淡茶色的眸子中掩著不適,“怎麼了?”
段嵊直勾勾地看著他。
折騰了這麼一番,時間已經臨近中午,日頭快到了最毒辣的時候,楊樹上棲息的鳥似乎都不叫了,炎熱的正午安靜的隻剩下不遠處車流交彙的聲音,熱得仿佛能夠聽得見熱浪的流動。
顧景明眨了眨眼,瞧見段嵊額頭側邊流下一滴細汗。
alpha對於omega而言極具誘惑力的信息素氣息仿佛在溫度偏高的情況下更為明顯,他似乎聞到了寫什麼,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聞到。
“你應該等我。”
段嵊和他說。
顧景明還沒來得及反應,手中拎著藥品的男人一手扶著他的肩,一手直接將他用來走路的支架搶了過來,二話不說扔進了車後座了。
“誒?段嵊你——喂!”
天旋地轉間,這人已經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嗓音低啞地和他說:“你能不能有點傷患的自覺?”
這話雖然像是責怪,可這人似乎將所有的克製都放在了語氣上,責怪的話語聽著反而溫柔至極,像上男人在心間鋪了一層軟墊把他放了上去。
顧景明確實沒太多傷患的自覺。
雖然這傷口都到了縫針的地步,但說到底還是皮肉傷,沒有刺到骨頭,隻是痛了點,比起以往受過的傷都還要輕一點。
他以前拍古裝武打戲的時候,甚至從威亞上摔下來直接骨折,比現在折磨人多了。
段嵊已經抱著他朝門口走去。
好在這種盛夏正午外頭不可能會有人影,不至於讓人看見他們現在的情況。
可顧景明仍然有些窘迫,他下意識伸手攔住了段嵊的脖子,整張臉都往裡頭悶,埋在了段嵊的胸口,低聲說:“……不是什麼嚴重的傷。”
段嵊的腳步似乎頓了一下。
隨後,這人加快了腳步,輕而易舉地抱著他來到了客廳。
回了家之後,顧景明總算沒有那種在外套被段嵊這樣抱著的窘迫感,可他仍然埋在段嵊的胸膛裡,鼻尖停留著這人衣服的皂香和淡雅的青鬆香水味。
經過烈日炙烤的衣服同附著的體溫一起,帶著些許熱度,促使著信息素的氣息縈繞在側。
他腺體微癢,臉頰已經通紅,連帶著耳垂都紅了個徹底。
在段嵊即將將他放到沙發上時,顧景明驟然開口:“段嵊。”
“嗯?”
“你今天話很少。”他抱著段嵊的手緊了緊。
“你受傷了,我緊張。”
“不是,”顧景明乾脆戳穿了這人表麵的平靜溫柔,“從我不讓你幫我包紮開始你就不太對勁了,說話悶悶的。”
段嵊緩緩將他放了下來。
這人動作十分小心地避過了他受傷的小腿,待到他在沙發上坐穩了之後,這才緩緩放開力道。
“你說話。”顧景明說。
男人眸光一動,驟然在他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在片場的時候為什麼不讓我來?”
顧景明一愣。
“你……很在意這個嗎?如果是公開的事情,我們之前不是聊過嘛,”顧景明說著,雙手下意識便緩緩抬起,環住了這人的背,“我們都沒做好公開的準備吧。這麼急的情況下,萬一沒處理好被人利用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之前還是段嵊更加覺得不要公開為好,擔心影響到他剛剛聚攏的粉絲嗎?
他當時沒有想太多,倘若段嵊當真介意,還不如今天就公開算了——
“不是。”
段嵊平穩的嗓音打斷了顧景明的思緒。
他們靠在沙發上抱在一起,中央空調的恒溫抵消了所有室外帶來的煩熱,顧景明露在外頭的小腿還頗有些涼颼颼的。
可偏偏段嵊的體溫又給他帶來了溫暖。
這人居然就這樣抱著他,輕輕親了一口他的耳垂。
顧景明剛消退的緋紅再度爬滿了脖頸,他呼吸瞬間急促,清冽的嗓音都染上了一層難言的微啞:“你彆轉移視線。以後要是我不高興了,我也對你笑,然後什麼都不說。”
這句話似乎一下子抓住了男人的軟肋。
這人親吻的動作一停,這才和他說:“公開的事情我都聽你的,不是因為這個。我沒有生你氣,隻是在生我自己的氣。”
這回輪到顧景明怔然。
“……為什麼?”
段嵊又在他耳側落下了一陣細吻,無聲地歎了口氣,“你太客氣了,景明,我們是情侶,是想要牽著手一起去走下去的人,不是路邊搭把手的過客。你出事了第一時間從來不是找我,我如果插手了你永遠都要一句謝謝。”
段嵊頓了頓。
這人鬆開了他,往後退了退,正麵看著他。
顧景明紅著臉,總算看到了段嵊此刻的表情。
和這人方才那溫柔而細膩的話語不同,段嵊看著他的眼神帶著侵略性,雙眸中倒映著他的影子,目光像是要將他永遠看在眼底。
那是屬於alpha天生對omega的偏執和占有欲。
他們的信息素緩緩勾連在了一起,可段嵊卻雙拳緊握,壓下了alpha信息素的迸發。
“不是你的問題,”段嵊認真地說,“說到底是我還不夠讓你覺得需要。”
顧景明怔怔地看著段嵊。
需要?
那似乎也不是……
他喉結輕動,咬了咬自己已經有些乾澀的下唇,愣愣地眨著眼睛。
他其實很需要段嵊。
這份需要甚至早在他們在一起之前,在他們變成死對頭之前,在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就存在了。
段嵊一直都是他的燈塔。
可或許是這麼多年,燈塔於他而言,僅僅也隻能是個隻能照亮,而什麼都做不了的燈塔,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依靠段嵊。
心靈已經依賴到了無法切割的地步,可是下意識的反應卻總是客氣而禮貌。
但其實……
段嵊已經和他密不可分,再也不會走遠。
他也和段嵊密不可分,再也不會離開。
他客氣,段嵊又何嘗不是想從他的依賴中尋求安全?
半晌。
他們的信息素已經漸漸彌漫在整個客廳中,他聞著段嵊半動情的狀態下似有若無的信息素味道,眉眼微彎,語氣不疾不徐:“其實挺疼的。”
段嵊一愣:“嗯?”
“我說,這次的傷口其實挺疼的,尤其是現在,麻藥的勁好像完全下去了,一抽一抽地疼,可能需要點彆的事情來幫我轉移注意力。”
他眉頭緊皺,完完全全沒有忍耐。
……直接和人分享難受的感覺,似乎也挺好的?
顧景明不自覺地輕笑了一聲。
像是自己站著的茫然四方突然有了一顆蒼天大樹,灑下陰涼,卻又可以讓他爬到高處眺望遠方。
“彆的事情?”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