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這麼叫我就行。”
他雙唇翕動,卻怎麼也喚不出來,倒將自己的心跳搞得一團亂。
最後,他求饒般地低聲:“薑姑娘,您來,就是為了說這個麼?”
“噢,那倒不是,”薑眠摸摸頭發,想再鋪墊一下,“嗯……你在做什麼呢?”
宴雲箋沒瞞她:“習字。”
“在哪?”
他輕輕一點桌子,“以指作筆。但現下水跡應當乾了。”
薑眠歪頭看去,隻見桌麵確實有點點潮濕痕跡,具體字跡看不清楚:“宴雲箋,你想寫字怎麼不跟我說?我下次給你帶筆墨。”
“紙墨留痕,反而不好,”宴雲箋淺笑,“指筆水墨落於心間,不必陳於紙上。”
薑眠愣愣看了他一眼。
他的話合的上他不肯彎折的氣度,真是風骨從容。薑眠眨眨眼,心間最後一點躊躇也沒了。
他站在這裡,仿佛一棵參天的樹,堅韌,可靠,無雙風骨。
“宴雲箋,”她喚了一聲,將心底隱憂和盤托出,“我……我有點怕。”
宴雲箋怔忪,旋即眉心微擰:“出什麼事了?”
薑眠上前兩步,嬌小的身軀完全站在他挺拔身骨籠下的影裡,方寸之間都是他沉寂冽氣息,堅穩而安全。
“我害怕,宮裡的動靜好像有些不尋常,薑……爹爹快回來了,我總感覺他們要在他回來之前做些什麼,”薑眠小聲說,“我怕皇上要把我嫁給趙滿,讓我一輩子留在宮裡牽製爹爹。”
“你很聰明,你……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教教我?”
宴雲箋靜默片刻,神色竟是動容。
但薑眠不知他因何觸動。
“你想保全與顧氏的婚約嗎?”他直接問她心意,聲音低低,卻沉穩堅毅,“若你想,便交於我辦。”
這種聽上去都天方夜譚的事,從他口中說出,四兩撥千斤,舉重若輕。
薑眠連忙搖頭:“不,我不想。”
“我不想嫁給趙滿,也不想嫁給顧越。”
宴雲箋道:“好,那就都不嫁。”
薑眠想了想,一並交代:“而且我把顧越得罪透了,剛才在福清門那,我打了他一巴掌。”
宴雲箋先愣,忍不住側頭
笑了。
薑眠發現近來宴雲箋在她麵前笑的次數還挺多的。
隻是他笑過後,又慢慢斂容:“他又欺辱你了?”
這“又”字從何說起啊?薑眠搖頭:“也不算吧,就是說話討厭。而且我打都打完了,也過去了,就是不知道他記不記仇。”
會嗎?從後世角度觀望顧越,他絕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但也許,隻是從沒人敢打他巴掌。
宴雲箋靜了會,不知在想什麼。旋即沒接著說這個:“姑娘這兩天如常便是,其他事不用理會,我來處理。”
頓一下,他聲線更低磁溫柔:“不用怕。”
薑眠望著他,心緒起伏不定。
這一刻,那些白紙黑字和眼前人始終無法重合——出賣與背義的千古罪人,在高塔縱身自儘的殘軀碎骨。
比起前者,後者的輪廓和眼前人更貼切。
薑眠說:“宴雲箋,我聽你說就不怕。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他喃喃重複。
很快,他正色道:“姑娘,雲箋決不辜負。”
他又一次扣起大拇指與無名指置於心口。薑眠見過,這是他們烏昭和族人堅守的規矩,發誓時用的手勢。
她被他的鄭重其事逗笑了:“我知道呀,你不用這麼嚴肅。”
宴雲箋淺淺彎唇,卻沒解釋。
烏昭和族負辱百年,冤背辜恩背義的枷鎖代代不得翻身。
她永遠不會懂得,她給予了他什麼。
珍貴的、讓他隻要一想都覺得心臟顫栗的——信任。
為著這兩個字,真叫人肝腦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