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宴雲箋……”
他們同時開口,他頓住,聽她說道:“你身體不舒服,今天就先到這裡吧,你早些回去休息。”
“之前看你跟白虎搏鬥,身體底子應該不差,我想過了,既然毒藥是宮中的刑罰,太醫院應該是有記檔的,我還是先將這些解毒經研究明白。其他的功課,你以後再慢慢教我,好麼?”
她這一番話,將他原本要耐心教她的話語堵了回去,“……以後?”
“對啊,你不是說要教我認字的嗎?”薑眠笑起來,“以後你眼睛好了,教我就更方便了。”
以後。
這種太美好的東西太遠,步步為營的生活隻有明天,沒有以後。
宴雲箋微笑了下,將想說的話隱晦道:“我答應了姑娘,自會教的。但過幾日姑娘便可歸家,屆時薑大人會為姑娘請最好的師傅。”
薑眠聽出點門道:“那你呢?”
宴雲箋輕聲:“這幾日也就罷了。姑娘,我才疏學淺,不過略識幾個字,絕非良師。”
略識幾個字?
宴雲箋是有幾篇策論傳下來的。記得學術
界有個年輕博士言論“宴雲箋才華冠絕天下,甚至冠於顧越”,被國民追著罵了好一陣子。但是,大家憤怒的點在於他意識形態問題,而不是他的學術性。
若非曆史上宴雲箋惡名昭彰,他的文章不知該奉到何等高度。
薑眠想了想:“你嫌我字認不全太笨?”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要遠著我?”
宴雲箋暗歎,輕聲教她:“若姑娘才學,真的皆由我所授,會讓您蒙羞的。”
“不會!”
這叫什麼話,她偏要板他這個思想:“真正的羞恥,是自己給的。隻要自己不覺得恥辱,那無論彆人言行如何都與我無關。”她定定告訴他,“你教我識字,我覺得很好。”
“反正,說了是你就是你,不是這幾天,你得一直把我教到——”她拎起一本書,嘩啦啦地抖,“隨便哪本書上的字我都認得才行。”
薑眠字句清楚,不容反駁:“我隻要你,不要彆人。”
隻要你,不要彆人。
宴雲箋心口滾燙,如熱油淋過。淋在她方才說出的、刻在他心與骨的字上。
不可再多想下去了。
他點頭,聲音不高卻很重:“好。”
……
當晚的風極大。
外麵樹葉沙沙作響呼嘯,穿過的風像是將天地都變得混沌。
薑眠心裡裝了事,一直沒睡著。
宴雲箋和薑重山這兩個名字在腦中交替出現。
曆史是客觀事實,但並不排斥主觀論斷。
在現代的切實筆觸中,宴雲箋是一個很“明確”的人。所謂明確,是指他的言行舉止不存在任何黑白模糊地帶,他是惡的化身,是煞鬼,是修羅。他身上不存在君子如竹,亦不存在忠臣風骨,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權奸。
而眼前鮮活的人,卻始終無法和來自後世的投影重合一星半點。
善待宴雲箋。
她為自己的任務畫了一個小小的問號:何為善待,難道僅僅是讓他吃飽穿暖、無傷無痛嗎?
為冤屈的人湔雪,為枉死的人平屈。
能做的事情遠遠不止眼前,會不會這才是她任務的真正意義。
薑眠心裡像是一團理不清的線,越想越精神,不知不覺將到子時,外麵忽然亂起來。
奔走聲,驚呼聲,遠方隱隱約約有哭喊和求饒。
薑眠掀開床帳,探頭問:“出什麼事了?”
推門進來的是這的掌事宮女,她疾步走到床前,神情慌亂而茫然:“姑娘,是、是五殿下……五殿下歿了!”
趙滿死了?
薑眠不可置信望著她,趙滿早亡她有印象,顧越名滿天下的燕陽血案在那,若非他不畏強權定要還天下真相,人生也不會那般波折。
隻是,趙滿是個不重要的曆史炮灰,毫無功績功德,她根本不記得他死亡的年歲,卻不想竟是現在。
“怎麼會這樣,五殿下好端端的,怎麼出的事?”
宮女神色忡忡:“姑娘,咱們也不知怎麼回事,這事說來也怪。今夜宜妃娘娘生辰,皇上在璞蘭水榭設宴,約莫一個時辰後,五殿下說要去下去歇息一會兒,誰知人竟死在姣月閣了……聽人說是吳公公一棍子給、給打死的。”
吳紹海??
信息量大的驚人,薑眠忙問:“吳紹海是禦前的人,平日也……忠心耿耿,怎麼會有膽子殺害皇子?”
宮女也不知道:“吳公公也一直大喊冤枉,聽人說五殿下死的時候,身上穿的是一身太監衣裳……具體發生了什麼,奴婢實在不知。”
薑眠張了張口,正要出聲,忽然頓住。
她想起也是這樣清輝冷淡的月色下,他的聲音比月光還溫柔。
他說:“我來處理。”
他說:“不用怕。”
想過多少路破此局,也沒想到這一手段。直接掐斷源頭扼殺變數,乾淨利落,絕無後患。
心臟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猛然攥緊,趙滿猝死——
她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