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講到惱恨處,他陡然終止,目光一顫,忙不迭向下看去,自己衣袖竟被薑眠軟軟牽住。
小姑娘半闔著眼,竟然醒了。
頓時,薑重山還哪顧得上彆的,柔聲喚道:“阿眠,阿眠,你哪裡難受?告訴爹爹。”
問了兩遍才發覺,薑眠隻是睜開眼睛,但並沒醒,整個人昏沉又迷糊。
目光渙散,不甚清醒的樣子,睜著大大的眼睛,忽然說了句:
“宴雲箋不壞。”
屋內靜的隻剩她細弱的呼吸。
薑重山低頭看她燒的暈暈乎乎,目光失焦,還執拗地小聲說:“他不壞。”
薑重山心裡一柔,道:“嗯,不壞。”
“好多事啊……要保護爹爹和娘親,也要保護宴雲箋……”
薑重山忍不住彎唇,又覺心疼,自動忽略了後半句。
薑眠眼睛很慢地眨了兩下,神思不清來回念叨:
“宴雲箋不是壞人。”
“嗯。”
“不是壞人。”
“嗯,他不是。”
“彆讓他被人欺負了……”
宴雲箋閉上眼睛。
她的聲音這般嬌軟,像燙紅的刀尖,劃開皮肉,烙在他的心與骨上。
薑重山摸摸女兒微濕的鬢發,也不管她是否清醒,說了什麼,全都溫聲應下:“好,好。爹爹知道了。”
為人父,心是偏的不假,但並非真的不講道理,他什麼也不想說了。
薑重山側身去看——
那孩子不知何時又低垂下頭,遮擋住麵上一切神色。
往事與眼下糾葛成一團亂麻,終於,薑重山挪開目光:“
罷了,你也無辜。看在你無劣心,我不會懲處你。但方才你碰過阿眠的事,若叫第三人知曉,我必定讓你付出比斷手拔舌,更慘烈百倍的代價。”
這話本不重,但卻像輕擦刀鋒,刮人梁骨。
宴雲箋動了動唇,輕聲為自己辯解:“當然不會,在下縱死亦會護住薑姑娘……”
“不必,輪不到你。”
薑重山淡聲:“我不想再看見你,你出去罷。”
*
更深露重。
宮道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這條路並不算長,隻是入夜有些冷,宴雲箋步履緩慢,背脊挺的很直。風穿過回廊,揚起他墨黑的長發。
進屋後,他並未像往常一樣,而是坐在桌邊點燃一盞燈。
他已經有很長時間不需要燈了。
火苗微弱,幾乎被冷凝的夜吞噬溫度,宴雲箋伸手,慢慢靠近。
火舌安靜舔舐他掌心,燎進骨血,亙古堅冰化作融融雪水無外乎如此溫度。
從冰冷,到溫熱,再到滾燙。
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這一生,有很多要舍棄的東西。
到臨頭時,再不舍,也得棄。
他從未遲疑過。
想在這殺人無鋒的地獄中活下來,聰慧不夠,要清醒。
他一向清醒。
能讓他使一些手段才能清醒頭腦的,這是第一次。
宴雲箋將火光握在手心。
不然他走不出這一晚。
有些萌芽,有了水分,有了日光,就算用手死死捂住,也會從指縫中開出一朵花來。
銘心刻骨,永誌不忘。
但這樣不行。
他怎麼配。
宴雲箋麵容平靜,緩緩合攏手指,將掌心燙傷握進拳裡。
既已察覺此心,就應好好約束自己,再任其發展,那可真是——
恩將仇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