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碧風長歌(一)(2 / 2)

“行,”薑行崢含笑拖了點尾音,點點她眉心,“我和你一塊兒去。”

薑府雖是一座一品將軍府,但規製並不奢華,隻是一個三進的院子,有兩處花園景致,路上看到侍奉灑掃的人也不多。

薑眠跟著薑行崢一路走來,到了祠堂外,她向裡探頭,卻正看見宴雲箋輕撫素衫,向薑重山矮身下跪的畫麵。

她第一次見他穿一身清冷的素雪,蒼白的膚,漆黑的發,骨骼感極重的手掌壓著衫袂撐在地上,就像一灘將融的雪。

薑眠心微微一提:他們身側就是數十牌位,若要祭告祖宗,怎麼也不該跪薑重山啊。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薑眠快步走近:“爹爹,出什麼事了?”她擔憂地看一眼沉默跪地的宴雲箋,不確定小聲問,“宴雲箋怎麼了麼,為什麼罰他下跪?”

見女兒來,薑重山冷厲的眉眼柔和許多:“並非我罰他,”轉而俯視宴雲箋,“你想說什麼,起來回話便是。”

聽薑重山這樣說,薑眠轉身扶住宴雲箋手臂:“宴雲箋,你先起來吧,你的腿本就傷到了骨頭,這地上又涼又硬,你這樣跪著疼,如果再留下病根就更糟了。”

她聲音又輕又軟,手也是。

宴雲箋不敢受薑眠

這一扶,可躲開手,讓她的關切溫柔落空罪過更大:“薑姑娘,我身體無礙,下麵要說的話……冒犯薑將軍,如若平身陳述實在無禮。”

薑眠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麼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薑重山接道:“不是多大的事。他不肯易姓,亦不願入族譜。”

果然是這件事。

薑眠愣了愣,先瞄一眼薑重山,他神色如常,絕不是生氣的模樣;再瞅瞅宴雲箋,他眉宇間隻見慚愧,卻不像是抵觸反感的樣子。

雖然不解又擔心,但這兩人的氣場倒讓她放心不少。

薑重山略略抬手:“無妨,你有何緣由說來便是。”

宴雲箋直起背脊,抬手微頓後,合抱於胸前推出,這是一個禮數周到的梁朝晚輩之禮:“薑將軍,請恕雲箋言語無禮。”

他聲音低低:“一來在下此身微賤,若進族冊,恐擾薑氏英烈安寧;二來皇上當不願看見在下成為真正的薑氏之子,必定有旨在先,將軍此舉日後若露,便是欺君抗旨,實在危險;三者……”

這第三條原因,他默了很久才微微啟唇:“於我本心,也不願更名異姓,改入他門。”

薑重山和薑眠都還沒說話,一旁薑行崢先淡淡笑了:“我原還想會有多失禮,這第三條你本可不說,隻憑前兩項也足以說服父親。要這麼聽,你前麵所說的倒像是你不想改姓為薑的借口。”

宴雲箋聲音發澀:“絕非如此,在下隻是不願有半分欺瞞。”

他們這一問一答落地後,偌大祠堂內很久都沒再有聲音。

在這樣的安靜裡,薑眠忽然再度彎腰。

她雙手一起攙著宴雲箋手臂:“宴雲箋,你先起來。”

當時在書上看到這一段時,她隻是拚命速記,而不太理解。但此時此刻站在這裡,麵對著他二人——一個是她無比了解的父親,一個是來此之後相處最多交道最深的人。

一瞬間就通透了許多東西。尤其是,他們二人對待此事的立場。

薑眠加了一點點力氣,但仍然很柔軟:“我知道你手臂也傷的重,所以不敢太用力碰你。你站起來,我幫你和爹爹說好不好。”

宴雲箋不可抑製地側頭。

這一刻,她手碰觸的不是他的軀體,而是他的心。

“薑姑娘……”他唇幾不可察地抖。

“聽阿眠的,先起來。”薑重山道。

宴雲箋緘默,靜靜順從薑眠的手勢站起。

薑眠側頭看他一眼,見他站的還算穩,看不出是折骨後勉強站立的模樣,略放心,鬆開手迎上薑重山溫和思慮的目光。

“爹爹,有些話宴雲箋他不好說。”

薑眠停了一下,這一瞬間她腦海中湧起許多畫麵——他說自己是烏昭和族人時的堅定,以烏族手勢發誓的莊穆,鄭重其事說絕不辜負語氣裡的肅凜。

她低聲道:“他是烏昭和族人,這身血脈是他最珍視的,重逾生命,不可舍棄這個身份另入宗族。但是世人對烏昭和族成見太深,如果宴雲箋直接講明他對自己身份的重視,便仿佛低視薑氏一門,所以他沒有辦法講的再清楚了。”

宴雲箋的姓名代表他的身份,這身份的背後,是支撐他的信仰。但,甲之蜜糖,乙之□□,這一點在薑重山看來,恰恰這層身份與信仰是枷鎖,是泥沼。

他想賦予宴雲箋一個新的身份,讓他斬斷過去,這絕對是為了宴雲箋好。

薑眠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間巡過一回,軟聲道:“爹爹的考量,宴雲箋心裡也都明白的,正是因為明白,他才會這樣慚愧。”

薑重山把落在薑眠身上的溫和目光收回來,再看向宴雲箋。

他麵容比方才更蒼白,這一刻近乎透明。

“阿眠說的,是你心中所想嗎?”

宴雲箋心尖刀絞般的悸痛。

他碎裂的、一個人撿也撿不過來的脊梁,全都被她拾起拚好還給他了。

思緒恍惚刹那,他在想,若就這樣應一個“是”字,他是不是也太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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