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楓滸抄起手邊的東西,也不管是什麼,全都一股腦砸過去:“竟是你這個賤奴!我萬萬想不到……你究竟使了什麼妖鬼惑術,你竟敢出宮,你竟能出宮!還大搖大擺的坐在我的營帳之中!”
被蒙騙的新仇與曾經的舊恨加在一起,沈楓滸恨紅了眼,怒聲大罵:“烏族賤種!利用本侯兒子讓本侯束手無策,他被扣在皇宮做了籌碼,本侯卻在這裡走到如今聲名掃地的一步!都是你害的!”
宴雲箋笑了。
“是啊,可侯爺可知為何是你,而不是柳靜,朱雲,何康傑——這片戰場並非凶險之極,除你之外,依舊有許多武將可以勝任。”
他對著燈燭仔細看自己手掌,這雙手修長而完美,泛著淡淡的如玉般的光澤,線條漂亮優美,就像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我的手的確臟,但我隻碰臟血。”
宴雲箋抬眸看他:“你囤養私兵,欺男霸女,搜掠民膏,來這裡做一個喪家之犬,敗軍之將,是不是正合適?”
沈楓滸雖陰毒,卻城府極深,宴雲箋這段話點出一個很關鍵的信息,他愣過後驚怒:“你什——你什麼意思?!說清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吃這場敗仗?!”
“是。”
宴雲箋靜靜道:“您清楚,我們闔族卑鄙,烏昭和族人的祖先是西疆蛇蠱,最善用蠱毒妖術。那日我特意挑了您在的時候去奉元殿外跪著,就是為了能得侯爺接近片刻。您雖踢斷了我一根肋骨,我卻甘之如飴。”
“安知這一根肋骨,要使得侯爺日後以命來抵,實在是筆劃算的買賣。”
這局棋,從沈楓滸開始,龐大、複雜,一步步串聯至今,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
原本該覺得痛快的。
可有個名字,墜在心頭沉甸甸的,一碰便覺撕傷。
宴雲箋不動聲色深吸口氣,目光重又銳利,盯著眼前之人。
沈楓滸怒罵:“你這歹毒的小人——”
“你想做什麼?你到底要乾什麼?你算計我出征,又讓我一敗塗地,自己卻到薑重山身邊兜了一大圈,隻是為了讓他接管這爛攤子?不……不是的……”
薑重山的軍功已經累無可累了,他已然成為神話般的人物,沒有必要再往他身上堆砌什麼。
舉目看這河山,北地已定,東南失守。在這個世上掙出路,最快的一條路,就是用戰場龍血玄黃鋪做自己進階的路石。
“是了……是了……你是為了你自己,隻有讓薑重山來到這裡,你才能跟隨其右,在這戰場上展露鋒芒,節節晉升,真正擁有自己的勢力與擁躉……宴雲箋——你這是想複國啊!”
宴雲箋道:“隨你怎麼想吧。”
說完他起身,也不看沈楓滸,徑直向角落中走去,彎腰拾起地上一團白綾。
“上回你哭鬨做戲便是用它。想來你喜歡這種死法。”
一股寒意從脊柱直直竄上後腦,沈楓滸也是曆過生死之人,立刻便感知到宴雲箋此刻毫不掩飾的殺氣。
他本能轉身奔逃。
剛跑出一步肩膀便被人扣住,下一刻白綾繞頸,登時便不能呼吸。
沈楓滸赤紅著雙眼,呼吸困難:“你何必……找我索命?當年下令屠戮大昭的是皇帝……先鋒大將軍……是虛通海,是他殺了你的父皇,屠了你的宗族……我隻不過是他的校尉……宴雲箋——你真有本事——去找他們啊……”
“不必你提醒。”
宴雲箋加重手上力道,湊近沈楓滸耳邊:“沈侯爺,你非死不可。你參與過銜軍令的製定,應當知道我為何定要你性命。”
沈楓滸眼睛睜的極大,因受力眼球已經有些暴突:
“原來你是為了給……薑重山開道……才殺我,宴雲箋啊……薑重山可不知銜軍令,東南這局勢,他可未必……領你的情……”
宴雲箋手臂青筋凸起,一聲頸骨脆響,沈楓滸再沒了聲息。
將繩子拋過帳梁狠狠一拉,沈楓滸整個人被拽起,雙腳就懸在宴雲箋的頭頂。
他抬頭看。
沒有洞徹鬼騎兵的秘密,這種人,就算死了,也得榨乾最後一次利用價值。
信仰是信仰,隻會不斷加深他的信念,卻不會將所有事都依托於神明。對於所謂鬼騎,他不信鬼神,隻信人為。
宴雲箋找來紙筆,略一思索,在紙上行雲流水的畫下一個複雜狹長的圖形。
他跨上桌案,扭開沈楓滸的嘴,麵無表情將紙的一端塞進他口中,這麼一看,就像是他嘴裡吐出來的不是舌頭,而是——烏昭和族人的圖騰。
做完這一切,宴雲箋安靜地將殘茶喝完。
這幾日來,堅定如山的心終於有閒暇鬆動片刻,隻要出現裂縫,那漏進來的一定隻有那一個人。
宴雲箋一手撐在額頭上,將碎發捋至旁側,然而發絲順滑,他鬆開手,它們又再度垂落眉眼臉頰。
半遮著他豔絕側臉,露出高挺鼻梁,略顯蒼白悵惘。
仿佛沈楓滸不甘而怨毒的聲音還響徹耳邊,他心裡清楚,為了薑重山不假,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很想很想和阿眠一起生活在豔陽洲,隻聽她甜淨嗓音一番描述,心裡便像長了野草般瘋狂向往。
他真的好想去。
可是不行。
宴雲箋抬頭。
燭光靜靜亮在他眸中。
不行。還不到他能以一己私欲活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