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萬一呢?
縱然理智有千百理由告訴自己,這大抵是燕夏的詐軍之計,不要上當。
可饒是如此,薑重山仍立即縱馬疾奔。
他賭不起。
哪怕再覺得天方夜譚,他也賭不起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呢?隻有親眼確認了才能放心。
宴雲箋視野模糊,耳中一直縱聽八方,他沒錯過那聲“爹爹”,也知薑重山控馬疾追。
“義父!”
他喝過一聲,卻無回應,想來並未聽到。
“大哥,我去跟著義父。”宴雲箋向右後方回頭,丟下一句便縱馬追去。
這片戰場已是必勝之局,毫無懸念,可那邊他總覺得有絲詭譎。
薑重山一路急追,他的馬術比對方把控的更快且穩,很快兩者距離不過幾l丈。
下一刻,馬背上的男人突然回頭,對薑
重山露出一個陰狠詭異的笑容,同時手上用力,抓起他身後姑娘的頭發往旁邊狠狠一摔。
登時,伴隨那姑娘的慘呼,她就地滾摔出去,去勢不減滾了十幾l圈跌入路旁的密叢中。
“爹爹……爹爹……”她虛弱呼喚,小貓抓肺腑般可憐至極。
薑重山一拉韁繩,下馬奔去。
此刻宴雲箋也已趕到,聽見那姑娘脆弱的嗓音,心中一窒——這聲音的確與阿眠一模一樣。
然而轉瞬,他眉心緊擰。
阿眠是什麼性子,他太了解了,她外柔內剛,雖然嬌柔稚弱,但既聰慧又有傲骨,若真的落入燕人手中,會這樣聲聲呼喚薑重山令他心神大亂麼?
念頭轉過,宴雲箋身體已本能地衝上去,瞬間擋開薑重山要靠近那女孩的動作:“義父——”
千鈞一發間,那姑娘轉過頭來,目光帶著雪亮的必殺之意,一揚手,袖口中迅速射出三支袖箭,幽藍的光芒一閃而過,顯然塗了劇毒。
其中兩支分彆釘在宴雲箋胸膛和右臂上,第三支卻擦著他肩頭飛過,刺入薑重山小腹。
宴雲箋大怒,旋起一掌凝集全部內力,向對方天靈蓋上狠狠拍下!
立時那人口噴鮮血,軟軟癱倒在地上,一雙淩厲的眼眸還微微轉動:“我燕夏……必……必將……”
話未說完,她已氣絕,睜著眼睛垂下了頭。
“義父,”宴雲箋回身扶薑重山,嗅到空氣中血腥味裡摻了一絲淡淡的幽香,“此毒非同小可。我們早些回去,我扶您上馬。”
薑重山擰眉:“阿箋,你傷在心口,你……”
“沒事的義父,在心臟偏寸,不打緊。”
宴雲箋牽過馬一沉韁繩,那馬兒有靈性般伏下前肢。
他摻住薑重山:“我體質特殊,不會那麼快毒發,您彆動內力,我護您回去。”
……
半個時辰後。
高梓津從薑重山腦中拔出銀針,對著光看了半晌,將其刺入手邊的那盆清水中。
刹那間,清水變得渾濁,泛著微微的藍色熒光。
薑行崢實在忍不住心中焦急:“高叔,您先彆忙著研究,您說句話,父親是好還是不好?”
高梓津看他一眼:“不好。”
薑行崢立刻呆愣住,茫然看一眼身旁的宴雲箋:“可……可阿箋明明還好好的,他們中的不是同一種毒?”
“是同一種,但他的身骨異於常人,又用內力壓製著,一時片刻不會毒發,但將軍不一樣。”
營帳內一時靜默,很久都沒人說話。
薑行崢整理好心情,低聲道:“那父親他還會再醒嗎?”
高梓津知道薑行崢誤會了:“當然會醒,毒起凶猛罷了,今夜過後便能醒。”
薑行崢大大鬆下一口氣。
高梓津沉著臉站起來,將桌邊的布包展開,露出幾l十根銀針,他挑出幾l根,在薑重山檀中大穴下針。
“大公子,先不要高興的太早,此毒出自燕夏,你對燕夏的毒不大了解,這……”
話未講完,帳簾被人猛地掀起,蕭玉漓如一陣風般刮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小跑的薑眠。
“怎麼回事?”她厲聲問道,“燕夏龍虎軍潰敗至此,怎會讓他們得了手?”
宴雲箋立在一旁,他的臉色已然很白,身形卻很穩,拱手低聲道:“薑夫人,義父是中對方的奸計。”
“奸計?”蕭玉漓雙眼微眯,陰沉冰冷盯著宴雲箋。
“你跟在主帥身旁,竟會讓對方得以布計?”
宴雲箋微微啟唇,一陣啞聲。高梓津看了過來:“蕭將軍誤會了,若無一公子,隻怕將軍便不僅僅是中毒。實際上,他也深中此毒,毒素比將軍更深,隻不過他年輕又體質特殊,才到此刻都沒有倒下。”
薑眠本是一進來就撲到薑重山床邊,抓著他的大手看他傷口,聽到這話猛地回過頭來。
她一雙澄淨的眼含著淚光,驚痛道:“阿箋哥哥也中了毒?”
薑眠連忙從旁邊搬了張凳子,放在宴雲箋身邊:“那怎麼還一直站著,你快坐下。”
蕭玉漓不知內情,關心則亂,聽到高梓津的話點點頭,看一眼宴雲箋,便將臉側到一邊,盯著昏迷的薑重山。
“是什麼毒?可有的治?”
高梓津捏一捏鼻梁,一臉凝重:“小輩們大概不懂,但蕭將軍你應當知道,燕夏的毒冠絕天下,乃毒中之毒。”
蕭玉漓點頭:“世間其他毒種,要麼腸穿肚爛,要麼傷筋斷骨,燕夏的毒一向被稱作誅心之毒。”
東南這一帶,一直流傳著一句俗語:鬼魔笑,神佛哭,傀儡至,燕人剜心手,毒魂不毒身。
講的是燕人參透了“毒”這個字的本質,已經不再追求肉.體上的折磨,而更深一步摧殘人的心。
“對。燕人的毒光怪陸離,一向攻心,將人變得麵目全非。”高梓津道,“將軍所中之毒叫做‘泯人’,原來我隻在書中記載中讀到過,想不到竟會有一日親眼所見。”
“此毒一旦毒發入腦,會顛覆人的認知,中毒者將不會再認為自己是一個人。漸漸的,擁有野獸的習性,失去了基本的自我認知,再也沒有辦法活成個人樣了。”
薑眠不可置信地看著高梓津。
薑行崢低喝道:“竟如此歹毒!”
“你是不知道最歹毒的愛恨顛,燕人引以為傲的無解劇毒……罷了,”隻說了一句,高梓津搖搖頭,沒有將話題講偏,“將軍中的泯人之毒有潛伏期,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此期間與常人無異。若能在此時期服下解藥,便不必憂慮了。”
薑眠垂眸看著昏迷不醒的薑重山,心如刀絞,即便她知曉史實,此刻也不敢說最終一定會如曆史那般發展:“高叔,那……那要怎麼解?這時間裡您可能配製出這解藥?”
高梓津搖頭:“燕人的毒隻有燕人有解藥。”
正說話間,外麵一個親兵來傳:“啟稟少將軍,燕夏派了使者來。”
聽聞燕夏這兩個字,薑行崢目光一厲,幾l欲衝出去。蕭玉漓一手按住他肩膀:“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是規矩,且聽聽他們要如何。”
“好,我便去會會。”
忽地宴雲箋低聲開口:“讓他進來,外邊的人不知道義父昏迷,若叫人看出來,恐亂了軍心。”
薑重山是一直撐著進營帳之後才倒的,不能露了端倪。
蕭玉漓點頭,吩咐:“去請。”
很快一個男人從外麵走進來,他穿著一身玄衣,外邊罩了一層狐皮,頭戴氈帽,濃眉大眼,留著一圈絡腮胡。
“見過幾l位將軍,在下宋滿,替我燕夏樊鷹將軍向各位問好,不知薑大將軍傷情如何?”
蕭玉漓啐道:“你何必惺惺作態嚼舌頭,徒耗彼此時間。”
宋滿微微一笑,目光轉了一圈,看向宴雲箋:“這位少將軍身中兩箭,毒素更深,到此刻還站得住,真乃自古英雄出少年,在下佩服。”
宴雲箋沉聲道:“不敢當。你此刻來無外乎談條件,開門見山吧,怎樣才肯交解藥。”
宋滿笑道:“其實也無需你們付出什麼代價,解藥燕夏願意雙手奉上,隻不過樊鷹將軍說,我們不負責送藥,需要薑眠姑娘親自取一趟。”
“須得是薑姑娘一個人來取,”他頓一頓補充,“且隻有一份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