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酒釅春濃(三)(1 / 2)

範懷仁一直看著宴雲箋。

上天實在不算公平。

一母同胞的兄弟,一個暗金眸,一個墨黑眸,可想而知皇後娘娘必定當機立斷將黑眸孩子送走。

而殿下至此,竟無絲毫抱怨,甚至如此恪純,輕描淡寫又不著痕跡維護自己那不知在何處平安成長的兄弟。

範懷仁閉了閉眼,胸中洶湧的情緒一下下拍打著他心臟。

他喃喃:“有您在……我們烏昭和族人洗冤有望了……負辱多年,終於——能重見天日了……”

他的情緒感染了範覺,沉默半天,這會兒L終於忍不住問:“少主,您從那龍潭虎穴中活下來,又來到這裡,還殺了沈楓滸,您一定有一番謀劃吧?”

宴雲箋輕輕點頭,先問道:“大昭鬼騎兵究竟有多少人手?”

“不多,我們的舊部當年在沅渡之戰被衝散,如今能整合到一起的,隻有不足一千人,不過倒不乏能手。”

範覺端正拱手:“如今得知您活著,大家不知該有多激動,無論您有何謀劃,一切都聽您指揮調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宴雲箋按了下範覺肩膀。

山間一陣寒風笑過,帶著重露的涼意,有些刺骨。

宴雲箋向山洞側頭。

“範先生,範公子,我們進去說。”

進了山洞,範覺點開一個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將漆黑山洞映的亮堂幾分。

宴雲箋先直奔薑眠而去,蹲在她身側,手背輕輕貼在她額間探了探。

還好不燒。

方才在外交談那會兒L功夫,他心裡始終惦念著薑眠,擔心她體弱,又受了傷,在這裡會凍著。

範覺極有眼力見,忙去撿了些柴,用手中的火折子生了火。

特意將火堆離薑眠近一些,這會兒L火光大盛,將她嬌美溫婉的臉龐映清清楚楚,也將宴雲箋眉目間的疼惜儘數展露。

範覺目光在他二人流連兩圈,脫下外衫遞過去:“少主,這山洞裡涼,把這個墊在姑娘身下,免得她著涼。”

見過宴雲箋手臂上的圖騰,明晰他的心意,再看這掩也掩不住的情深,範覺便清楚這姑娘在少主心中的分量,言語上愈發恭敬。

宴雲箋沒跟他客氣,點點頭接過,鋪在旁邊,抱起薑眠小心翼翼放上去。

安置好她,他回過頭。

三人目光相對。

“烏昭和族的冤屈,隻能用那三個人來洗刷。”他沉聲。

那三個,少時母親夜夜在他耳邊恨聲,直至刻進他骨中的名字。

範覺微微握緊了拳:“當年太醫院判甄如是。”

範懷仁道:“今東南五洲巡撫虛通海。”

宴雲箋頷首。

“第三人,文淵閣大學士兼內閣首輔,公孫忠肅。”

……

京城。

公孫忠肅負手進門,由著妾室為他溫柔寬去外袍,

拆解頭上官帽,他仰著脖子轉一轉:“晌午時候武義侯府傳消息來,薛慶曆今晚要過門一敘,他來了麼。”

妾室周氏溫順道:“老爺,國舅爺一刻鐘前方至,此刻人正在前廳,上了好茶伺候著呢。”

“國舅爺,嗬。”

公孫忠肅冷笑一聲:“他那妹子熬了快十年,到現在也不過是個貴嬪,底下的人也未免太給臉麵,難為他還能擔得起一聲國舅爺。”

周氏諾諾不敢說話。

公孫忠肅用她遞上來的乾淨布巾擦了擦手,隨意扔到手盆中,水濺起來澆在周氏臉上,她也溫順著一言不發,隻做無事發生。

公孫忠肅冷著臉出門,直到踏進前廳,麵色也沒和緩多少。

薛慶曆一見他,忙不迭行禮:“公孫大人。”

“嗯。”

“公孫大人,請您一定要救一救宣貴嬪娘娘……”

公孫忠肅皺眉:“又怎麼了?”

薛慶曆不敢坐下,看著公孫忠肅落座,就站在他下手:“公孫大人,若非下官實在是走投無路,萬萬不會擾了大人您的清靜,您也知道,下官那妹子一向不怎麼得皇上喜歡,她又沒有那麼溫順,有時便有些小性兒L,這回在宮中得罪了人,皇上一怒之下竟不顧下官家族臉麵,要將她降為選侍啊!”

公孫忠肅沉著臉聽了半天,直到最後一句才有了點反應:“得罪了人,便將貴嬪娘娘降為選侍?”

這是捅了多大簍子,又得罪的是哪路神仙?

“貴嬪娘娘那般仙姿玉貌的人物,便是有些脾性,到底也入宮十年,且膝下育有一位公主,再如何皇上也不會如此不顧情分,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惹得皇上如此大怒,若真是收不回手的,你也少沾染。”

提起這個,薛慶曆往旁側彆了彆臉,似乎有些不堪:“還不是得罪了那新進的主兒L。”

公孫忠肅一哂:“那北胡來的奴才,鳳撥雲?”

“是……此女現已有了封號,是正經主子,正六品的順貴人了。”

公孫忠肅垂眸,一圈一圈拆下手上串的佛珠,慢慢地顆顆揉過去。

“這鳳撥雲,好手腕啊。”

誰人不知,這第二位北胡來的和親公主一入宮,便受到了極其屈辱的待遇,皇上連最末等的更衣位分都不曾給她,隻讓她有名無分的伺候著。

而她,前有她姐姐那般剛烈,無數人等著看她笑話,看金枝玉葉如何屈辱不堪,卻不想,她竟是令人瞠目的溫順柔婉。

公孫忠肅將手串攥進掌心:“早聽聞鳳撥雲奴顏婢膝,手段層出不窮,本官也沒放在心上。”

如今看來,這不過幾日光景,她已經哄的皇上將她封為正六品貴人,還賜下封號。

了不得啊。

“此事本官有數了。正巧,前兩日新得了一塊太湖石,甚是精巧,皇上大抵會喜歡。過幾日你抽個空獻上去,帶著明德公主一起多說幾句好話,看在你和公主的麵子上,皇上應不會如此重罰貴嬪娘娘。”

薛慶曆大喜:“是……是,多謝公孫大人指點。”

公孫忠肅揮了揮手,懶得聽他這些奉承話:“這便罷了,此事還不是最打緊的,我原來沒將這北胡公主放在眼裡,現在看來,嗬……倒是小看了她。此人若不儘早除去,隻怕來日後患無窮。”

這話從何說起啊?薛慶曆不大懂:“公孫大人,那北胡公主不過是會點狐媚妖術罷了……宮裡都在傳此人天生一副奴才樣,拚了渾身解數哄得皇上高興,皇上拿她,也不過是當隻阿貓阿狗,逗趣而已。”

“逗趣?逗趣會將貴嬪娘娘謫降為選侍?”

薛慶曆啞口無言。

“她若真是天生的賤婢,那麼隻當除去一個汙爛的蛆蟲,沒有什麼,但若她不是——”

公孫忠肅抬眸:“能對刻骨仇敵笑的自若,絕對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誰知她那百轉柔腸下,藏著什麼惡毒狠絕的心思。”

“你記著,縱使是此刻皇上拿她當阿貓阿狗,你也不可掉以輕心隨便布了個局。這女人不好相與,你必要精心策劃。趁她位分不高,還好擺弄。”

薛慶曆連忙道:“是。”

公孫忠肅將佛珠甩在一旁桌台上,揉著眉心片刻:

“甄如是有消息了嗎?”

“還……還是沒有。”

“什麼?”

“大人……時間太久,一時片刻……”

“廢物!”公孫忠肅大怒,一把抓起旁邊的佛珠向薛慶曆臉上擲去。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一手指著他:“一個月了薛慶曆!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甄如是一個喪家之犬,過街老鼠!能躲避你的追捕一個月,你不是廢物是什麼?我讓你殺個人……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而已!你都辦不好,要不是我那嫡親妹子當年蒙了心非要嫁你,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我會把這些重要的事交與你辦?!”

薛慶曆咽了咽口水,愁眉苦臉:“大人莫氣……畢竟二十多年前他就跑了,當時若追殺,也不至於這麼難,現在茫茫人海真的不好找啊。”

“你這是怪我?”

“不、不敢。”

當年。

當年大昭已經滅國了,那些事情又有誰會翻出來?讓甄如是跑了又怎麼樣,他死與活都無所謂,反正昭人都做了鬼,一個沒用的廢棋,能翻出什麼風浪。

可現在不一樣。

公孫忠肅搖頭喃喃:“現在不一樣……”

“你不必說當年,當年是什麼情況,現在又是什麼情況。當年誰能想到宴雲箋有一日竟能翻出這座牢籠?他不是普通的烏族人,無論可能性有多麼小……我信不過他……”

薛慶曆試探道:“一個宴雲箋,一個甄如是,兩個毫無能耐的人罷了……”

“你這蠢貨!你——”

薛慶曆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縮著肩膀默默聽訓。

看他那副樣子,又想想自己的妹妹,公孫忠肅舔了舔嘴唇,把剩下的話咽回去。

“罷了,我懶得在這罵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此事你上點心,彆想當然。這種事我不敢托付給旁人,你我兩家乃姻親之好,我隻得信你。”

公孫忠肅擰著眉,沉聲:“宴雲箋跟著薑重山去了東南,這些年皇上一直覺得利用儀華長公主威脅住了他,我卻始終放心不下。他那個人,看不透,誰知道此去天高海闊,他會做出什麼事來,金鱗豈是池中物,皇上這步棋走的……實在是欠考慮。”

薛慶曆遲疑問:“那不若……想個辦法,在東南悄無聲息殺了他?”

“殺殺殺,你這會兒L倒知道殺!你是不是覺得殺宴雲箋比殺甄如是簡單?!”

公孫忠肅一甩袖子:“彆在這礙眼了,你先把甄如是給我找出來殺了!絕不可讓他被宴雲箋先行找到——當年他就是因為要被滅口才跑的,讓麼多年過去,想也知道他過的是什麼陰溝裡的日子。你覺得他還會,再保守當年緘默的秘密嗎?”

……

“公孫忠肅這棵大樹根基深廣,盤根錯虯,雖然他人就在京城,但是若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是沒有可能與他坐在談判桌上一決高下的。”

宴雲箋看著範氏父子:“先易後難。公孫忠肅這個人必要放在最後。”

範懷仁點頭:“您來東南,想必也細細思謀過,是奔著虛通海來的吧。”

宴雲箋回身給薑眠掖一掖蓋在身上的外衫,“是,我隻能先從他入手。”

公孫忠肅是不可撼動的高山,甄如蹤跡全無茫茫人海難以尋找,隻有虛通海在東南。

恰逢東南戰亂,趙時瓚要對薑重山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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