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整以暇坐下:“你也少費唇舌吧。有的人替人求情,叫人家心裡歡喜。有的人開口隻會更招厭恨。有這說話的功夫,你不如幫我聽聽外邊這動靜,可是薑重山到了?”
宴雲箋側耳須臾,道:“很快便進來了。”
鳳撥雲對薑眠招手:“你過來。坐在我旁邊。”
薑眠幾乎剛剛落座,薑重山便當先衝了進來:“阿崢!”
這裡人多,他進來一眼便看見身穿己方鎧甲的士兵被人壓製住的場景,心如明鏡,當即丟下長劍,空手走進來:“鳳撥雲——”
他聲音戛然而止,視線觸及鳳撥雲身邊坐著的姑娘,高大偉岸的身形微微晃動。
薑眠紅了眼眶,喃喃喚:“爹爹……”
聽見這個聲音。薑重山陡然疾步向前衝。
鳳撥雲不緊不慢攥住薑眠手腕,似在提醒什麼:“薑大將軍,稍安勿躁。你日思夜想的女兒就在眼前,無數個日夜都挺過來了,還差這一時嗎——我已遵守我的諾言,你是不是該談談你的承諾?”
薑重山生生頓住腳步,聲音如同從牙縫中擠出:“我的承諾從未更改。”
“好,那你就向我解釋解釋,你的長子,這是唱哪一出?自從被我拿下,他便一個字也不肯跟我說了。我到現在也不知他到底怎麼回事,是自己有主意,還是……受了你薑重山的指使?”鳳撥雲長眉微挑,冷漠望著薑重山。
薑重山看薑行崢一眼,複沉聲道:“並非我指使。”
“不是就好。他可是要殺我。”鳳撥雲微笑道,“這舉動叫我險些誤會了您。您也看見了,您帶的兵都是北胡人,作戰時聽您的,可到了我眼皮底下,便會認我為主。但是——看看這一屋子人,都是梁人。薑少
將軍可謂是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啊。”
薑重山道:“是在下教子無方,如此冒犯,的確該死。⒎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鳳撥雲垂眸不語。
薑重山低聲:“子不教,父之過。在下過錯,願一力承擔。”
鳳撥雲冷笑一聲。她在思考時,手指不自覺碾動,而剛剛一動卻發覺自己還握著薑眠的手腕。
那截手腕纖細溫柔,觸手有一層融融暖意,注意到了,就會愈發灼人。
靜了片刻,她說:“你們征戰數月,如今大獲全勝。若無這麼漂亮的仗,我也沒有十足把握登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可以不殺。”
“你的夫人已遣送回府,你們父子二人,即刻除去身上的甲胄,帶著你女兒,離開皇宮吧。”
薑重山目光動容:“多謝。”
鳳撥雲慢慢放開薑眠的手。
和她在一起這樣久,不必說話,薑眠也明白鳳撥雲的意思,小聲道:“謝謝阿姐。”
鳳撥雲沒理會她,收回手,置於桌下。
薑眠再忍不住,起身向薑重山的方向疾奔,薑重山抿唇迎上幾步,緊緊將女兒擁進懷裡。
因此處人多,他什麼都沒說。閉上眼睛,強忍翻湧淚意。
鳳撥雲看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緩步走至薑重山身側,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你想手刃趙時瓚,但你沒有找到他。”
薑重山緩緩睜開血紅的眼。
“你不必再找他了,他不過是一個亡國皇帝。駕崩於今夜。僅此而已。”鳳撥雲抬眸,“梁朝的亡國帝短命。可當我的狗,卻是要長命百歲的。你放心,我對他的恨意絕不亞於你,他落在我手裡,必定比被你一劍痛快殺了,要難挨的多。”
鳳撥雲退後半步,得體微笑:“我知道將軍這口氣沒出,肯定不大好受。日後我想出什麼新鮮的主意,會邀請將軍進宮的。屆時,您可一定要賞臉啊。”
*
從鳳撥雲的宮殿中出來,天邊月色疏朗,被馬蹄與戰火踐踏過的宮城,有種破損的悲涼和荒無人煙的美感。
兵馬都撤了,外麵一個人也沒有。薑重山轉身,雙手輕輕扶住薑眠肩膀,不錯眼地打量她。
被薑重山這樣看一眼,薑眠便模糊了視線。
“沒事的,阿眠,”薑重山哽咽,伸手擦女兒臉上愈發多的眼淚,“不哭,沒事了。”
薑眠自己也擦,可是擦不儘。
“爹爹,女兒不孝……”
“傻話。”
“爹爹……”你怎麼老了這麼多?可是這句話,薑眠不忍,也不敢說出來。
薑重山不知該怎麼哄,這樣柔嫩的心肝寶貝,手上中一分力氣都怕擦破她肌膚:“阿眠你不要哭,爹爹好難受。”
擦不完女兒的眼淚,心早已碎了。薑重山把薑眠摟在懷中——為了此刻能抱在臂彎的寶貝,便是鳳撥雲叫他去死也願意。
薑眠在他懷裡,悶悶低聲:“
爹爹對不起,讓你們吃了這麼多的苦……”
“我們不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傻阿眠,看見你好好活著,爹爹便是刀山火海走一遭也歡喜不已,”薑重山撫一撫女兒臉頰,“都受了什麼委屈,全都告訴爹爹,爹爹一樣一樣的為你討公道。”
薑眠笑了笑搖頭:“沒有委屈,鳳姐姐待我極好。”
她氣色極佳,烏發順柔,整個人透著嬌嫩貴氣。一看就知道的確被照顧的很好。
摸摸女兒發頂,薑重山輕聲道:“你不知道爹爹有多感激她。”
頓了頓,他目光下垂一瞬,又抬眸望薑眠身後的方向。
薑行崢在他們身旁,也和薑重山一道向那看去。
宴雲箋孤身靜立,風撲薄衫。
那兩道目光釘在身上,他便沒再往前走。
薑行崢上前側身擋在薑眠身邊,看著薑重山:“爹。”
薑重山等他說話。
“阿眠活著是萬幸,是再好不過的喜事。但這是蒼天開眼,庇佑於她,才沒有將她帶走。這和宴雲箋沒有關係。如今已是你們相見的第二麵,您是打算原諒他、放過他麼?”
薑重山沒說話。
“爹——”
“今夜,我實在沒力氣了。”
不是原諒放過,隻是視若珍寶的女兒失而複得,此刻他心中充滿感恩之情,仇恨與痛怒都泄去大半,實在沒有力氣,也不願意繼續喊打喊殺。
薑行崢看出薑重山的動搖:“爹,他對薑氏一族可是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
薑眠聽見薑行崢的語氣,心中一揪:那些獨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委屈退散好多,她可以站在大局中,審視宴雲箋的委屈了。
“不是的爹爹,”她拉住薑重山,“曾經的事不是宴雲箋的本意,他是中了愛恨顛之毒才會如此。”
薑重山微愣,緩緩側頭向她。
“阿眠,”薑重山還未開口問,一直安靜不語的宴雲箋喚她,薄唇輕顫:“你怎麼知道我中過愛恨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