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冰壺玉衡(十)(2 / 2)

他說這是自己最後的、唯一的機會了。

其實不用他說,顧越自己也覺得,若這次還緘默不言,他這一生,就再也沒有機會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人。

“阿眠……”

“兄長。”

他們二人齊齊開口,顧越頓了頓,柔聲道:“你先說。”

薑眠沒有與他推諉,便直說了:“兄長,其實算一算,我們這些年隻見了寥寥數麵。我想,我清楚兄長為人剛直不阿,冷靜善斷,那是

因為兄長盛名在外。而我隻是普通平凡的姑娘而已,並無盛名才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兄長應當……不大了解我。”

這話說起來很殘忍,但她還是要說。卻不能說的太明白:“你我幼時常在一處,對我諸多照顧疼愛,可人總是會成長、會變的。兄長喜愛的,是幼時的我,而現在的我和幼時的我……已不是同一個人了。”

顧越道:“你和年幼時一樣。這麼多年,你心性從未變過。”

薑眠還想說:“但是……”

顧越唇角微彎。

笑容有些苦澀,也有些無奈:“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若按你這麼說,這世間每一個人。都不能單一論之。豈不都和曾經的自己不是同一個人?”

“……”薑眠說,“我好像更不同些。”

顧越承認:“不錯,世人或多或少都隨時間的推移而有所變化,唯你從始至終都未變過。”

這怎麼越說越往反方向走了呢?

雖說她隱約覺得自己和千年前的薑眠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可她自己也不能分明那是什麼聯係。所以拋開那些不談,她們到底不是同一個人。她不想讓顧越本身的悲劇變得更悲慘:

“我的意思是啊……”

“阿眠,你的意思我明白。”

“……是嗎?”

“嗯。”

顧越低頭,目光落在青石板縫中柔嫩綠芽上:無論她要表達的是什麼,她變了也好,沒變也好,說的再多再複雜——總歸,她拒絕了他。

溫婉善良的姑娘,拒絕起人來,笨拙質樸的可愛,給人鋪足了台階。

可為什麼,他心裡還是這樣酸澀的厲害呢?

顧越道:“阿眠,我清楚這次突然到訪很唐突,這些話也有些……孟浪,對不住。你不必立刻答複我,你……慢慢思量,我不急。我一點也不急。”

好好一段話,他說的磕絆。

不僅磕絆,他還即刻拱手告辭:“那我就不多打擾你了。過府一趟,也沒有先去拜見薑大人薑夫人,實在是失禮。我這便前去見禮。”

他匆匆行了禮,便轉身走,好像如果不快一些,眼前的姑娘就會再說出什麼不可轉圜的話,叫他多幾天自欺欺人的時間都沒有。

宴雲箋一直藏在遠處立柱後看著他們。

他們二人郎才女貌,顧越一身白衣,清雅素淨,中和了他身上冷冽肅殺的氣質。眉眼中,儘是隱忍克製的溫柔。

他的臉是乾淨的,手是乾淨的,心也是乾淨的。

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阿眠麵前,說想說的任何話。

而阿眠仰頭望他,風拂動她身上輕軟綾羅,像一隻翩翩的蝶,像永遠都抓不住。他們二人在這安寧靜謐的院落中,便是一幅歎為觀止的工筆畫卷。

而他,便似在角落汙泥中,豔羨地仰望鮮花與月亮。

他們聲音低,風傳不過來。可他眼力很好,能看見顧越白皙乾淨的臉頰微微暈紅,也能看見阿眠唇角揚起,笑得嬌憨溫柔。

宴雲箋藏在柱後,一手揪著胸口衣衫,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蒼白的唇抿得極緊,不敢泄出一絲聲音。

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好像活了這麼久,他厭過自己,恨過自己,認了一切的錯,卻從來沒有憐過自己一回——他從來沒有這樣委屈過。

他仰頭看天。晴空碧朗,萬裡無雲。

不怪顧越,更不怪阿眠,他隻是不懂蒼天為何要這樣折磨他——寧肯以最殘忍的模樣死了,也不願被這樣戲弄。

顧越要走,薑眠去送。他們兩人的背影就這麼漸行漸遠。

宴雲箋用手背擦掉眼淚。

再掉,再擦。

他極少哭,更是不曾這樣失態如一個小孩子。

那刺目的畫麵隨著他二人轉過轉角便看不見了。那麼令他傷心的畫麵,看不見了,竟然覺得空蕩。

宴雲箋自虐一般跟上去。

他武功很高,內息又穩,隻要不想被發現就誰也察覺不到他。他就看著顧越和阿眠並肩走著。

顧越身量高,與他差不多,站在阿眠身邊,就像從前的他一樣。他恍惚想著自己曾經也這樣站在她身邊的時候——當時隻道是尋常啊。

他一路走,一路躲避,看見薑重山夫婦在偏廳對坐下棋,手邊放一杯茶,淡淡白氣從杯口升起。薑夫人說話還是很不客氣,義父聽著隻淡笑,讓她悔了一步棋。

薑行崢在外麵忙,甚至不用刻意躲避,他忙著安排戰爭後事,清點傷員,商議陣亡將士的家屬撫恤,忙的連喝水的功夫也沒有,更注意不到鬼魂一樣的他。

丫鬟仆役,各司其職,也忙著自己的手中的活計。

所有人都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下。

隻有他,背著眾人,隱藏身形,穿梭在這個格格不入之地。

漸漸地,他發覺一件事。

——好像所有人都有繼續生活下去的意義。

他們都經曆過人生巨變,但都挺過來了。

後邊的人生路不能確定平坦順遂,但一定走的下去。

一切都能回到曾經的正軌,和幾個月之前,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除了他。

唯有他被剔除在外。

好像有一隻殘忍的手,單單將他摘出來,讓所有人都能繼續向前走,單獨將他遺忘在過去的時光中,細數自己的罪孽。

他生命的擺針撥到了頭,也撥到了尾。頭和尾,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彆。

直到這一刻才反應過來。他被拋棄了。

——被父母拋棄,被大哥拋棄,被薑家拋棄。

他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宴雲箋站在原地,默默流淚。

心神恍惚,甚至記不起自己為什麼哭。

“……阿箋哥哥?”一道聲音傳來,宴雲箋渾身一僵。

薑眠從外麵進來,向他這走,“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哭?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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