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山河長寂(一)(2 / 2)

其實他並不覺得此刻是最好的時機,可究竟什麼時候是最好時機,他卻也說不上來。

顧越將手中的翠玨玉蟾遞給薑眠,“阿眠,這是之前你……那個時候我送給你的,現在,我還是想把它送給你。”

薑眠認的此物,這是當時她成婚之前顧越給她填妝所送。那時她還不知此物有多珍貴,後來在宮中偶然聽宮人們提起才知,這是顧越傾儘他所有身家來給她添做嫁妝。

如今這份沉甸甸的心意,又一次回到自己眼前。

“兄長,對不起。”沉默了很久,薑眠還是如此說道。

她不願拖泥帶水給顧越空餘希望,他們兩人沒有緣分。從她這個人出現在這裡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沒有結成姻緣的緣分了。

顧越眉眼柔和,“你不必與我說對不起。”她敢要,也敢不要。她從來都比他強的多。

他神色沒什麼變化,手掌微僵,默默收回翠玨玉蟾,卻轉而從懷中又拿出另一樣物什——一隻細長溫潤鑲了金線纏絲的玉簪。

“阿眠,若你覺得方才的東西太貴重了,不願收下,我自然尊重你的意願,但是這件禮物你可以收下嗎?”

顧越拿簪子的手有些微微發抖,他不動聲色控住:“這並不是什麼貴重的了不得的東西……本來就是我早早給你準備的禮物,我一直都很想送給你。”

那年他外派回來,心中惦記著自己的小姑娘,選了一個想著大約她會喜歡的禮物。隻是心中滾燙,麵上還要冷若冰霜。

然而,一見到她,卻看見她身邊站了宴雲箋。

——那時他還不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就和這一生他唯一珍愛過的姑娘無緣了。

薑眠見顧越眉眼誠懇,她從未在他冷靜自持的淡漠麵色中看見過這樣的表情:“好,嗯……那我就收下了。”她接過來,細細看了:“這簪子很好看,謝謝兄長。等年後你過生辰,我會給你回禮的。”

顧越點點頭。也罷,這支簪子陪了他多年,從今以後便可陪在她身邊。

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慰藉。

顧越

離開後,薑眠握著這隻簪子出了會兒神,向外麵走去,剛走出幾十步,看見宴雲箋靜靜站在那邊角落中,雙目微紅,怔忪地也不知在發什麼呆。

直到她走近些了,他才恍然發覺。頓時就慌亂起來,卻已經無路可逃,隻往後退了一步,後背便撞上厚硬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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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聲,不是小力道。

薑眠張張嘴,欲言又止,默了一會才說:“你怎麼又哭了?”

“怎麼又”這三個字,似乎天生帶著一種不耐。宴雲箋低聲解釋:“我沒有啊……”

他這次是真的沒哭,一來他不是個習慣用淚水去表達情感的人,骨子中的剛強仍在;二來他看不見薑眠,總會心慌難過,卻也覺得這樣躲在角落中偷偷看她一眼的行為很討厭,故而更不再哭惹得人更厭煩。

這幾天都沒事,隻有今天,他心神巨震,才無意識出神被她發現了身跡。

“你沒哭,那我走了。”

“阿眠!”

宴雲箋下意識喚她,叫住了人後才發覺自己乾了什麼。

薑眠回頭,狐疑看著他:“怎麼啦?你要說什麼?”

宴雲箋幾經啟唇,艱難道:“阿眠,你手上拿的,是顧大人給你的定禮麼?”

其實……他不放心阿眠和顧越在一起。顧越性格剛硬,做事一板一眼,雖然相信他對阿眠真心,但是難保日後真能做到一點委屈都不讓阿眠受。顧越家裡也不是優選,顧修遠心機深沉,顧夫人精明能乾,他擔心阿眠過門會過不好日子。

可是他有什麼資格?

他哪裡有臉上下嘴唇一碰說“顧越不是良配、不同意你們二人的婚事?”

他既不是愛人,也不是哥哥。甚至讓阿眠受過最大委屈的人就是他。

所以宴雲箋囁嚅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薑眠看看自己手上的簪子,心中有數了,“阿箋哥哥。”

宴雲箋身軀微顫:“哎。”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我……”

“你要想好再說,不要直接說沒有。要是那你說沒有,我就當你與我無話可說。我以後就不會再問你。”

宴雲箋被她逼迫的不知怎麼辦才好,蒼白的唇顫抖幾下,什麼聲音都沒發出。

而薑眠繼續道:“我現在是很認真的想聽你說話,你說什麼都成——隻要是你的真心話。我不會生氣。”

“若你再不說心底的真話,我才會真的生氣,以後就不理你了。”

“你不要想著旁的事,顧越和我的事,你可以發表意見……”

“阿眠。”

他好像被逼到極點了,這聲音幾乎是碎的:“你抱抱我好麼……”

他沒有說顧越,也沒有說旁人。他滿腦子都是真話、真話、真話。

他的真話很簡單,他快受不了。真的快受不了了。

宴雲箋難過的聲輕如氣:“阿眠,求你抱抱我吧,我真的堅持不住了。”

“對不起阿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傷害你、不想傷害義父一家……對不起我在大婚當日那樣對你,對不起我在辛獄司欺辱你……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彆不要我……”

他捂住心口,強忍哽咽:“求你抱我一下吧……讓我知道我活著的滋味……我努力過,可實在是太難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太難了。在這個處處與他格格不入的的世間,被眾人遺忘在時光洪流——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死,或不原諒。

他拚命呼吸,得到的還是窒息。

然而下一刻,寒風忽停。

從出事那天起他心臟就破開一個大洞,冰冷回風穿梭其中至今——終於停了。

洞口被一個柔軟溫暖的身軀擋住。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覺這麼暖和了。

宴雲箋呆的回不過神,薑眠抱著他道:“這個簪子沒什麼特彆意義,就是顧越大人送我的一件禮物,我之後會給他還禮的。這不是定情信物,若是,我怎麼會抱著你。”

最後一句,重音在“你”。

抱著你。

不是他。

宴雲箋脫力的雙膝一軟。

薑眠雙臂發緊:“喂喂喂,你怎麼了,我可扶不動你啊——”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宴雲箋忽然反手將她抱在懷中。力道大得可怕,裸露的手背全都暴起青筋。

“阿眠……”他身體有動作,大腦還是空茫的,“你、你為什麼肯抱我……”

薑眠無語:“是你讓我抱的。”

是他讓的……是他讓的。

宴雲箋不知道自己抱的有多重,還在不斷地收緊手臂:“那你不怪我了麼,你不恨我了……”

“我沒恨過你。”

宴雲箋眼眶滾燙:“你還、還要我?”

“要,”薑眠抬頭,“但是你要用心哄我才成,我委屈的很,你會很難的。”

宴雲箋把臉埋在薑眠肩窩,他身量高,而她嬌小單薄。他這麼窩著,身軀都將她整個攏住——但無助的卻是他。那依賴的脆弱感,顯得愈發的重。

阿眠,你就是我的烏昭神明。

宴雲箋沉寂許久的雙眼,終於一點一點有了微弱光芒。雖然光亮細微,比夜空滿天繁星更動人。

“阿眠,我求之不得。你怎麼對我都可以,隻是彆拋棄我……彆拋棄我。”

柳暗花明又一村。

六年前人生打下來一束光,到此刻還照耀在他身上。

他沒有被全世界拋棄。他將自己的全部人間擁進懷中。

薑眠臉頰埋在他胸膛:“好。那你不要這麼沒有安全感。”

說起這個就無奈:“你彆偷偷摸摸哭了,想東想西的。我知道你心思重,但以後不許了啊。”

宴雲箋淺淺彎唇,終於安心笑了。

從愛恨恢複的那個雨夜,終於至此刻,斷離的生命再次接續,他露出了第一個真正的笑容。

我求神明,再也不要棄我而去。

神明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答應了我。

***

昭慶一年臘月二十一,新皇登基,改國號為晉。

秋心服侍鳳撥雲更衣,一邊低聲道:“皇上,趙狗的後宮肅清的差不多了,不會生事端又想走的,奴婢已經一一安排了。那些執拗的,眼下都圈禁在一處看管著,皇上想如何處置?”

鳳撥雲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執拗什麼?想給趙時瓚守寡麼。這些瘋婦,那便關著吧,由得她們自生自滅。”

“是。”

“對了,為薑重山正名的是趙時瓚在的時候,那時已經證據確鑿,做的不錯。眼下新舊交替,讓禦史台那邊更要精心,莫要留下任何一筆疏漏。”

凡是鳳撥雲的吩咐,秋心無不鄭重應對:“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仔細盯著,不過,宴雲箋身中愛恨顛之毒這件事,史官那邊可要撥亂反正?”

鳳撥雲渾不在意的理一理衣領:“等等吧。這毒奇詭,是個棘手的東西,朕也沒思慮定。再者,他自己又沒來與朕說,朕為什麼好心幫他。朕不做上杆子的買賣,不必理會。”

她看向窗外。

方才下過一場小雪,地麵鋪了細細一層絨白,分外乾淨。

鳳撥雲撫一撫鬢角,轉身向外走:“牽上朕的狗,咱們去看一看長姐。”

*

城牆之下,鳳撥雲仰頭,目光不斷爬高,直至看見高牆之上的青磚,古樸殘舊,被日光鍍了一層淺淡的金色。

身邊沉悶的磕頭聲不絕於耳,趙時瓚一身破布麻衣,肩膀兩側被人按著,另外一侍衛站在他前麵,單手揪著他散亂的頭發。

說是磕頭,不如說是那人拽著他頭發一下一下往地上砸。

趙時瓚額頭破了皮,鮮血順著鼻梁流下來,爬的滿臉都是。他從一開始的驚恐怒罵,漸漸轉為哀嚎求饒:“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朕……不,不!放過我——我願落發出家……用此殘生贖罪……”

鳳撥雲嫣然一笑:“聽聽,落發出家。虧你有顏麵說的出口。”

“你叫什麼。重說。”

趙時瓚渾身一顫:“……小順子。”

“好,小順子。佛門清淨地,你這樣的人,就莫要去踐踏了。也算為自己少添一分罪孽。”鳳撥雲揮揮手,那侍衛明白,將趙時瓚的臉深深按在地上。

鳳撥雲一腳踩在他頭上,慢慢地碾,“還是留在朕身邊吧。朕會好好對你,叫你長命百歲。”

她抬頭望高高的城牆:“此後你便日日在此對朕的長姐磕頭賠罪。不僅如此,從朕踏上這片土地到如今,你的孽債,都一筆一筆記在心裡——哪怕是一次很小的羞辱。你慢慢還,朕有的是耐心。”

趙時瓚嘴唇翕動,臉頰貼在混著鮮血的泥土上,扭曲咧嘴哽咽,淚水臟兮兮流下來,他喉嚨裡發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鳳撥雲掀了掀眼皮,吩咐道:“你們幾個好生服侍著。”

“是。

回禦書房的路上,鳳撥雲隨意與秋心聊著:“交代給顧修遠辦的事如何了?”

秋心為難道:“那日薑重山逼宮,宮裡不少宮人見了他的樣貌,他未死的消息已經不算很隱秘,顧修遠已經在極力彈壓,隻是並非長久之計。”

“那他怎麼說。”

“顧大人沒有二話,隻道一切全由皇上做主。皇上怎麼吩咐,他便怎麼做。”

鳳撥雲哂笑:“真是個審時度勢的老狐狸。原本朕看不上他,還不願意用他。他這麼一來,朕都不舍得不重用他。”

秋心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笑。

“不妨事,雖說他這樣的人瞧著風向易心,可到底已經年老,還能有幾年活頭。大概,也不會見到下一個能讓他改主之人。總歸他有價值,辦得好事,朕用他,用完了也會好生養著。”

秋心扶著她慢慢走:“如此也好,那顧大人的長子顧越,是個十分有手腕之人,且半點沒學會他父親的圓滑。顧修遠便留著,他能得善終,他這兒子才好放心的為您所用。”

鳳撥雲略一琢磨:“顧越……他似乎對阿眠有益?”

“是。顧越大人到了年紀,一直尚未娶親。前幾年大家還不知,後來才發覺,他是非薑姑娘不娶。”

鳳撥雲冷笑一聲:“那他就彆娶了。分明喜歡又不肯說,等著阿眠來求他不成?改明兒你把他們父子倆都召到朕麵前,朕要好好體恤犒賞,給顧越賜下一門親事。”

秋心聽的有些糊塗:“皇上要將薑姑娘賜婚給他嗎?”

“你失心瘋吧,他怎麼配?”鳳撥雲皺眉,“京城如此多的貴女,難道還挑不出一個合適的?”

秋心抿了抿唇,也知道鳳撥雲沒瞧上顧越,便斟酌著將顧薑兩家的往事說了些,最後提了提顧越的心意:“他便是那硬石一般的性子,若您要賜婚,隻怕他不肯。”

鳳撥雲便笑:“不肯才好。硬石一般的性子更好。朕便給他機會,要這個不知變通的傻子當麵拒絕朕,得罪朕,讓顧修遠這老東西好好掂掂斤兩。知道他們父子二人,日後該如何為朕辦事。”

秋心哭笑不得,望著她狡黠明亮的眼,由衷歎道:“皇上如此,倒叫奴婢想起從前的日子,您便是這般古靈精怪。隻怕這世上,也唯有薑姑娘能治得了您,她親親熱熱的往您身邊一挨,您便沒了招了。”

鳳撥雲不鹹不淡看她一眼。

“奴婢多嘴,再不胡說了。”

“罷了,正好說到此事,你派人去傳個話,把薑重山秘密接到宮裡,朕有話要同他講。”

想了想,又說,“再告訴阿眠一聲,問她明日是否進宮小住,不必說朕特意吩咐的,隨口一提便是。她才剛歸家,想來就來,不想來便罷了。”

鳳撥雲登基後,便命人將禦書房拆了重建,不僅將屋中那把赤金打造的貴妃躺椅砸了稀巴爛,還將以一應金玉器物通通扔出去。此時,屋內陳設雍容大氣,看著亮眼許多。

薑重山站在中央,仰頭欣

賞那冠在當中的題字。

筆走龍蛇,鏗鏘有力,其中磅礴大氣之意,遠超當世多少書法大家。

“薑公若是喜歡朕的隨筆,朕便送給你了。”鳳撥雲負手走進,瞟一眼薑重山,到主位上坐下。

薑重山拱手:“草民見過皇上。皇上的墨寶,隻敢仰賞,不敢近觀。”

鳳撥雲大笑道:“你忽然對朕如此客氣,朕當真不習慣。若論起來,還是你當年橫刀立馬馳騁草原時,看著順眼。”

當年與此刻又怎能一樣呢?薑重山低聲道:“皇上恩情,草民不敢輕忘,皇上能夠暫置舊日恩怨,保全草民愛女,又繞過犬子的冒犯,草民心中感激不儘。”

鳳撥雲向後靠去,雙臂隨意搭在龍椅扶手上,手掌微抬,輕輕點按赤金龍頭。

“那些不過是舉手之勞,並不費什麼功夫,”鳳撥雲道,“阿眠在朕身邊,也叫朕十分歡愉,至於那薑行崢,倒也並非看在你的功勞,而是顧著阿眠而已。念其為她的親兄長朕才放過他一命,否則是非殺不可。”

薑重山道:“無論如何,皇上高抬貴手,草民分外感念恩情。”

鳳撥雲起身慢慢走下來,長長的金色拖尾如同鳳凰翎羽,在地上蜿蜒迤邐。

“既然朕在你這裡有個人情,今日召你前來,便是商討如何償還的。”

“請皇上吩咐。”

“朕欲封你晉朝第一位異姓王,兼正一品鎮國大將軍。”

薑重山臉色微變,探尋地凝望她。

鳳撥雲道:“不過朕有個條件,此王位若要世襲,你隻可傳給你的女兒。畢竟薑行崢曾經刀挾於朕,朕雖饒他一命,但也不會給他任何染指朝堂的機會。”

薑重山深深看她一眼,歎道:“多謝皇上美意,隻怕草民不能領受。”

鳳撥雲微微挑眉:“你拒絕的倒是快。”

“草民……教子無方,尚未教導妥善之前,不敢擅領這等榮耀。”

鳳撥雲眼眸微斂,笑了一下。

“朕給你時間慢慢考慮。”

“皇上……”

“嗯?”

薑重山遲疑片刻:“皇上為何願許草民官爵加身?難道皇上已然不計較前事麼?”

鳳撥雲笑了幾聲:“薑公,朕已經是皇上,不是從前那個小公主了。”

“朕對你的恨是私仇,若從兩國的角度去看,不過立場不同,不能以對錯論之。”

那雙絕色美目微抬,沒了刻意的嫵媚而飽含英氣沉穩:“梁朝和北胡,都是前話了。朕是晉朝的皇上,自然一切都為國之存久打算。”

“將軍千古之才,若能為朕效力,何愁軍心不穩?為往日舊怨而錯殺一名良將,絕非是朕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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