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山河長寂(三)(2 / 2)

薑行崢不說話,隻是愈發握緊她的手。

這力道非同小可,薑眠道:“大哥,你想把我關起來再不準我回家麼?”

他們兄妹攤牌至此,隻怕眼下她很難立刻從這裡脫身,他很可能會囚禁她,不叫她輕易再見到爹爹。

思及此,薑眠心中開始思索該如何儘最快的時間從這裡走出去。

薑行崢低聲:“爹爹會殺了我的,你明知我必死。”

他喃喃的這一句聽上去是絕不輕縱,而下一刻卻手指微鬆:“罷了。”

“阿眠,我知道這一次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再偏心於我了。你去吧。”

薑眠有些訝然望著薑行崢,他竟會放手。而他唇含苦笑,不看她。滿身落寞。

她心尖酸軟:“大哥,你跟我一起回家吧。這些事總要自己來麵對。”

“我不回去了,”他說,“回不去了。”

傍晚的風透骨之寒,他單薄的衣衫微微拂動,側頭的模樣就像在他們二人之間畫下一條涇渭分明的線。她過不去,他也永遠不會跨過來。

薑眠深深看了薑行崢一眼,終是垂下眼眸,轉身向外走。

剛走出兩步,突然間胸口一涼。像是一線雪光,寒沁沁的,從未有過的陌生觸覺。

薑眠呆呆低頭,看見明晃晃的刀尖從自己前胸透出,上邊掛著鮮紅的血。

薑行崢抽刀時她才感覺到痛,五臟六腑移位般的劇痛,下一刻,薑行崢從背後緊緊抱住她。

“阿眠……阿眠……對不起……阿眠……”

他兩條手臂劇烈打顫,泣不成聲:“阿眠,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脫口那半句話幾乎叫我悔斷肝腸!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我知道你一定猜的到……”

“我大業還未成……阿眠,那些事情若讓爹爹知道,他必定會下手殺我絕無一絲容情!可我不想死!”

薑眠漸漸沒了力氣,身子軟軟下滑,薑行崢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翻過來對著自己。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再不見任何嬌憨柔婉,儘是失望冷色。

薑眠抬手,緩緩抓住薑行崢的衣領,一點一點揪緊:“你殺我……”

“阿眠——”

“你以為這樣就能保命、可知你殺了我,爹娘與阿箋宴雲箋絕不會放過你……”

薑行崢輕輕摸了摸薑眠蒼白的臉,閉了下眼睛,揚起一個慘淡的笑:“不會的,阿眠。你以為方才我在裡邊在收拾什麼?我已經和月照君談好了,我們會將這裡布置的天衣無縫,他們隻會認為你我一同被月照君殘害在此。”

薑眠微微彎唇:“是麼?縱使你將此處布置的再天衣無縫,也是不成的。我出來前一給爹爹留下書信,若我出事,你逃不了

乾係。”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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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眠沒有回答,閉了閉眼睛。

她能感覺到自己力氣漸失,隻怕等不到家人了。薑行崢隱忍多年,他的偽裝功夫稱得上當世之最,唯有這樣說,才能令他心神大亂,從而犯錯,讓爹娘和阿箋哥哥瞧出端倪。

薑行崢嘴唇顫抖:“阿眠,阿眠,原來不是方才……是之前就已經懷疑我了嗎?”

“既然如此,你怎敢孤身一人前來見我?”薑行崢不停搖頭,“不可能的,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騙我……”

薑眠口中一陣苦澀。

怎麼懷疑也罷。

孤身一人見他又有何不敢?

他是她的大哥,疼愛她,寵溺她,會在天冷的時候細心為她係好披風的係帶,天熱時親自為她打扇直至手酸;挖空心思給她買好看的頭麵,彆人家的姑娘有,他見了定要給她也買一份。有大哥在,她沒被任何人欺負過半分。

他是替她遮風擋雨,沒讓她受過任何傷害委屈的人。

她有何不敢見他?

從看穿他,到他出手殺自己,不是沒想過自己也許會出事。可所謂出事,最多,他將自己軟禁起來,或是帶走。

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他會殺她!

薑眠手指微鬆,漸漸沒有抓緊的力氣,一點一點順著薑行崢胸膛滑下來。

見她如此,薑行崢心如刀絞:“阿眠……你、你……”

她的身軀一刻比一刻癱軟,這種無力叫他腦中漸漸涼下來,一種無法言說的悔迅速席卷全身:“不要……不要!阿眠,對不起……你再堅持一下,你堅持一下,大哥帶你去找大夫……”

薑行崢抱緊妹妹,那痛悔一旦開出一個口子,便如同一頭猛獸衝破牢籠,將他全身上下嗜咬的體無完膚——他的小妹是這世上最疼他的人,爹娘或許冷淡過他,宴雲箋更是用渾身鋒芒襯得他暗淡無光,可隻有他的阿眠,從未有任何冷落他,她貼心照顧他,永遠崇拜孺慕望著他。

他嬌柔稚弱的妹妹,怎麼承受的住這樣一刀?他怎麼忍心?

“阿眠,你不要怕,不怕的,大哥在這,大哥會保護你,不叫你有事……”

薑行崢淚流滿麵,慌亂打橫抱起薑眠,看她虛弱的已連話都說不出,心臟直直墜下無比深淵。

他緊緊抱著薑眠便要向外衝,下一刻門裡奔出來一人一把按住他肩膀:“你瘋了!我看你犯蠢,不出來阻止你還真要帶她去看大夫!本就沒有多少時間,你還這樣渾渾噩噩去送死!”

薑行崢渾身一震,淚都忘了流。

古今曉看一眼薑眠:“你已經動手了,若真有那個誌氣死,又何必白白搭上她的一條性命?你很清楚她能不能救回來,難道一個兩個都去見閻王嗎?”

薑行崢囁嚅著唇,抱著薑眠不肯放手:“可是……可是阿眠還沒有斷氣。”

“已經來不及了!”古今曉低吼一聲,“快走吧,你們兩個廢話這麼久,連偽造現場的時間都快耗儘

了!我已經給你布置好了,再猶豫下去,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薑行崢崩潰大吼:“可她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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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你已經把她殺了!!”

古今曉看一眼薑眠,她雙眼緊閉,臉孔雪白,安安靜靜靠在薑行崢懷裡:“你妹妹身體弱你不知道嗎?就算不是這樣貫胸一刀她都活不成!更何況你自己下的手,你心裡能沒有數?還不把你手裡的屍體放下!彆犯蠢了薑行崢!”

死了……

阿眠死了麼……

薑行崢瞳仁慌亂劇顫,無窮無儘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低下頭,被淚水打濕的臉貼在薑眠臉頰上,無聲蹭了蹭。

猶豫片刻,終於緩緩彎腰,將薑眠放在地上。

他把他的小妹放下了。

一陣腳步聲漸遠,這座小院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天空飄下冰晶玉屑般的小雪,純白的雪花粒粒站在殷紅溫熱的鮮血上。

薑眠長卷的眼睫輕輕眨了下,慢慢睜眼一絲。

鮮血自胸腹汩汩湧出,身體的力氣被一絲絲抽乾,漸漸墜到更深的冰窟中去。

視線模糊,又清晰,再次重歸模糊。

他們一家,才剛剛團聚啊。

爹爹和娘親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他們終於可以去過平靜安穩的日子,驟然失女,又是為子所殺,他們可怎麼辦才好?

還有阿箋哥哥……阿箋哥哥……

他吃了那麼多的苦。

他怎麼受得了啊。

他求過,求自己不要再拋棄他。她答應了,還答應很快回去。

他現在心裡還那麼脆弱,若是知道他親手牽給自己的馬送自己來此絕路,會不會又自責、把過錯算在自己頭上。

她好想陪著他啊。

薑眠用力撐起眼皮,而最終也隻見世間漸成一線,終於消失成一片黑暗。

***

薑眠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一切都那麼真實,春日陽光透過乾淨玻璃照進屋裡,書桌上摞著高高的練習冊,旁邊手機振動不停,班級群裡,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終於考完了,去哪吃飯啊?”“學校後門……”“難吃!”“文華街有個……”集思廣益,後麵一串五花八門的飯店名字。

薑眠剛醒,發覺自己午後困倦,捧著手機窩在落地窗邊的懶人沙發裡睡著了。

手機還在不停震動,她看一眼。夢裡就是這個場景,醒來之後,這竟然是現實麼。

她眨眨眼睛,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門口傳來開門聲和窸窸窣窣的塑料袋聲音,伴隨著爸爸含著笑的嗓音:“我家小寶呢,快出來陪爸爸去超市。你媽今天加班,爸爸給你買炸雞,不告訴她。”

薑眠從屋中走出來,腦中有些空白,站在那裡看他:“爸爸,你頭發怎麼變這麼短?”

薑重山摸摸頭頂:“短嗎?都一個月沒剪過了……唉,是不是又變禿了啊。”

不短嗎?薑眠歪了歪頭,好像……這麼看倒也沒什麼。原本還有些空茫的腦海,看見他,嘴裡很自然的說下去:“爸爸,你今天怎麼這麼高興?是不是你的課題結題啦?”

薑重山仰頭哈哈笑:“可算結題了,沒準是你老爸千年之前同名同姓的老兄弟在保佑。”

他一邊調侃,一邊打開冰箱往裡麵放東西:“這次考的怎麼樣啊?估摸著數學能有多少分?”

薑眠身板一直,仰頭道:“我英語能考滿分。”

“問你數學。”

“那我說完了,還買炸雞嗎?”

薑重山忍俊不禁:“買買買,怎麼不買?老爸瞎問掃興,再給你陪一杯奶茶。”

那種沉重感消失了。就好像做了一個夢,醒來後,一切喜怒哀樂都隨現實世界而淡化,淡忘。

買回了吃的,薑重山陪女兒看電視,聽說是這一陣在網上大火的《叱龍》,剛好講的是薑重山與宴雲箋這對義父子的傳奇。這部劇製作班底精良,演員演技在線,一上線便好評如潮。

薑眠心思放在電視上,卻不能完全全神貫注,看這個劇,她總覺得有一絲空茫茫的感覺,又說不上遺漏了什麼。

電視剛好講到宴雲箋迫害構陷薑重山通敵入獄的那一段,薑眠嘬著奶茶瞅瞅薑重山:“爸爸。”

“嗯?”

“你是大佬,看這個劇情有沒有不符合史實的地方呀?”

畢竟大家都知道電視劇是電視劇,曆史是曆史,曆史劇為了劇情衝突,有時會做一些藝術處理。

薑重山還真想了想,原本他做課題做的頭大,看劇就當陪女兒,也沒往心裡去,但女兒問了,他便仔細起來:“大體上還好,隻要是涉及到薑重山和宴雲箋的藝術創作,原本也跑不出大框架。這兩個人本身都是傳奇,故事性都很足。”

單拎出一個人的生平已經足夠精彩,合在一起,那是無與倫比的千年魅力。迷幻、彭湃、跌宕起伏,令無數學者嘔心瀝血一遍遍挖掘探尋。

薑重山帶著專業的眼光審視:“現在關於這段曆史的研究理論呢,分黑白兩派。白派認為薑重山是一切的主導者,包括宴雲箋假意陷害他入獄、使他有金蟬脫殼的機會都是由他一手策劃,最終推翻梁帝的□□;黑派則相反,認為宴雲箋在人格手腕上要高於薑重山,是他主張推翻那個腐爛的朝代,不得已用了非常手段,所以當年父子反目是真的,但這兩個人理念實在一致,最後冰釋前嫌也是真的。這兩者的區彆呢,就是他們父子倆究竟是誰先跟女皇統一了戰線,一人主導,另一人就是附從。”

“不過這個劇麼……曆史顧問和導演思路都屬於白派的,要不然也不會這麼拍。”

此刻屏幕上正是昏暗牢房,飾演宴雲箋的青年演員跪在地上,隱忍痛苦地說著台詞,諸如義父你受苦了等等。

薑眠好奇:“爸爸,那你是哪個派的?”

“黑派。”

“你覺得宴雲箋比你厲害?”

重山哭笑不得:“我是我,他是他。你各論各的,請直呼其名。”

薑眠重問:“爸,你覺得宴雲箋比老薑厲害嗎?”

“……”薑重山:“也不能是你老爸覺得,是念研究生的時候,選的導師就是黑派。他給我啥研究方向我就研究啥唄,後來研究著吧,漸漸立場才堅定的。”

這兩個派彆的學說都有站得住腳的理論支撐,白派認為薑重山被女皇封為異姓王,是曆史上唯一一個曆經兩代都被封王的傳奇人物,而宴雲箋虛名卻低,至少沒被封王,這證明一切由薑重山主導。而黑派則認為在那段被詳實記載的史料中,宴雲箋對薑重山的手段可謂狠絕,絕不是一個身處下位的聽命之人能乾出來的。從他毫不留情的手段,到後麵一己之力洗冤,都更印證他才是那個主導者。

薑眠窩在沙發裡看了一會兒,漸漸腦中蹦出個念頭:“會不會宴雲箋,他本來就是個壞人呀?”

“那肯定不會,”薑重山斬釘截鐵,“他擊退燕夏,肅清朝堂,結束梁帝的□□。為自己的家國正名,殺一代奸臣公孫忠肅。還名薑重山。他身上的爭議點是來自於他性格的殺伐決斷,這也是他魅力所在,無論黑派白派,沒人質疑他底色的善,也沒有人質疑他是個英雄。”

薑眠長長哦了一聲。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宴雲箋壞: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是人人喊打的奸佞,醒來後又覺得荒唐。

連課本上都講的明明白白,他是一個千古君子。亦正亦邪就是他身上的傳奇色彩,以至於到了二十一世紀,還在蒙塵史文中熠熠發光。

薑眠對真正的曆史學術不能說了解,但沒少看劇看文。在當下這麼多曆史劇與創作中,梁朝末年這一段,都快被各路大神盤包漿了。

那些文字或影視中,宴雲箋或善良正直,或狡黠頑劣。有的是薑重山為主角,他便是他的義子從旁陪襯,有的是他自己主導,他聰慧多謀,魅力萬千。

後世無論怎樣理解、創作,離不開一個大框架——宴雲箋,是個正麵人物。

就是吧……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呢?

薑眠靠在爸爸身上,一條腿搭上沙發背,白嫩的小腳丫一晃一晃。

看著屏幕裡那個一襲黑衣俊美沉靜的臉,她不合時宜的想:這個演員好像沒有那麼帥啊,她心目中的宴雲箋,不是這個樣子的。

要更好看一點?

或是,更穩重、更破碎。

午後風清涼,惹得人好不困倦。

薑眠閉上眼睛,耳邊聲音沙沙,漸漸模糊、安寧,虛幻和現實光影交錯,夢境深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光影裡,有個雪衣素衫的人。他在曆史折痕中,走來,又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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