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坤寧宮的重重金色琉璃瓦下守衛森嚴, 清淨無人。朱槙將侍衛留在宮門外, 踏入了殿中。
殿內香霧彌漫, 木魚輕輕扣響。
守在門口宮婢在他麵前跪下, 將陶盞舉過頭頂,道:“請殿下淨手。”
盞中盛無根清水,寓意洗淨塵埃,潔淨汙垢。
朱槙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 還是依言淨了手, 才繼續往裡走。
殿內幔帳垂地, 火燭長明。淑太後正跪在絨毯之上念經文, 她麵前放一張長案, 長案上供奉著一尊觀世音菩薩。
朱槙走到她身後,撩了衣袍半跪下請安:“母後。”
淑太後聽到動靜才轉過身, 她早已容顏老去。但依稀能見得年輕時候應該是極難得的美人。她露出了笑容:“一彆半年,槙兒可算是回來了。”她又問, “你哥哥得了風寒數日未好, 你可去瞧過了?”
朱槙道:“兒子回宮先來探望母親,皇兄那裡還未來得及去。”
“你一會兒還是去看看他吧, 他掛念你已久了。”淑太後走過來扶了他起:“那日你平定了襖兒都司部, 他甚是為你高興, 本想宣你回京受賞,你卻不願意回來!你哥哥又一向是易多心之人, 為此幾日不能安寢, 以致感了風寒。”
朱槙卻並不願就此多說, 隻是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問淑太後,“母後既是想禮佛,去小佛堂不就是了,何故設在寢宮之內?”
淑太後卻道:“你哥哥一病頗久,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再者,蕭太後一死,總是我內心不安。”她說著歎氣,似有若無地看了二兒子一眼,“蕭太後待我不薄,當時即便你助你哥哥奪權成功,也不該囚禁殺之!她身邊的丹陽,更是我看著長大的,何止被毒死宮中。”
朱槙聽到這裡眉峰一皺,他抬頭,語氣微寒道:“當初蕭太後執掌政權,蕭家日益壯大,長此以往動搖國本。母後也說想皇兄手握大權,我便謀劃了這場宮變。但我囚禁蕭太後卻未曾殺她。不知母後為何以為,她是我所殺?”
淑太後見兒子似乎因此不高興,便不敢過多言語,但內心卻在腹誹。
不是他,那還能是誰?誰有這樣的手段,誰有這樣的魄力。
他二十歲在寧夏征戰的時候,當時的寧夏總兵見他年輕,不聽從於他的指揮。正是戰事逼近,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竟一刀斬下寧夏總兵的頭顱,砍斷了所有非議他的聲音,雖這場戰役奪得了勝利,但他煞星之名卻也傳遍了大周。
“罷了,我也隻是一提罷了。”淑太後勉強地笑了笑,“倒是你如今二十有八,可考慮再娶王妃一事?”
朱槙淡淡道:“這事倒不必母後操心,兒子暫沒這個打算。”
“但你哥哥說,你身邊長久無人照顧家事,也是不好。如今淇國公曹家的嫡長女正值華茂,意欲許配給你。”淑太後想勸他,“如今這滿朝野裡,也就淇國公家這位嫡長女配得上你了。”
朱槙聽到這裡一笑,他眼中微冷,但語氣卻仍然是平和的:“皇兄曾給我賜婚過一次,如今還是算了吧。”
淑太後低低一歎,不再多勸了,越說得多,二兒子隻會越發的不痛快。
朱槙也不欲再久留,告退離開。
他出來的時候,天已漸黑,深藍的天際浮上幾顆微寒的星子。
朱槙上了轎攆,示意抬轎前往乾清宮。
他其實不願意見淑太後。淑太後生性單純,她能在這皇宮之中活這麼久,的確是因先皇和外家的庇護的緣故,再加之蕭太後不是個喜歡和嬪妃爭鬥的人,自然能讓淑太後安全無虞。淑太後也確實是個好命之人,當年入宮就接連生二子,鞏固了她的妃位,到如今不費吹灰之力坐上太後之位,隻需得旁人庇護她就行了,到如今也還是個單純的性子。
朱槙不大喜歡和淑太後說話,一則是因兩人觀念不同,完全無法交流。二則她總是三句話不離皇帝,自小到大便是如此,他聽了就覺得煩悶。但總歸也有生養之恩在裡麵,淑太後的話他也不會完全的不理會。
轎攆很快到了乾清宮。
落轎,壓轎,朱槙自轎內跨出。
乾清宮宮燈萬千盞,浮於傍晚之中。天際泛著暗紫色,將這一切襯托得越發端重。
看到靖王殿下來,乾清宮門口的守衛和太監紛紛跪下行禮,有人立刻進去通稟。
朱槙突然想起,他上次來這裡的確正是宮變那時候的事了。
蕭太後被他困在乾清宮裡,這個手握大權,叱吒風雲了一輩子的女人,麵色居然尤其平靜,甚至若你隻看她的神色,會以為她早已預料到了今日的情景。
當時蕭太後語氣平和地說:“我敗於你之手,倒也是無怨無悔。我年過半百,便是死也無妨。但我那侄女丹陽卻不足雙十,還請殿下饒她一命,放歸她回山西老家。”
他當時聽到還一笑。
丹陽縣主,他不僅知道此人,還尤其的印象深刻。因為她曾經派人刺殺他五次之多,甚至有一次差點得手。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是知道她的吧。因為從未有人離殺死他這麼近。
後來,他還知道了丹陽縣主的一些事情,甚至這些事情,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當時並未答應太後什麼,隻是告訴她:“我亦不是濫殺無辜之人,太後放心就是。”
蕭太後這樣一生攝政的人,如何不明白,其實這句話是再薄弱不過的。朱槙不殺,但彆人卻未必會放過她,所以她隻是緩緩地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其實後來朱槙覺得,丹陽縣主活著也未必好。對於她這樣的女子來說,活著恐怕是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正要走進去,卻看到一女子被宮人簇擁走出來,身穿遍地金褙子,戴鳳吐東珠的金簪和整套頭麵,麵容嬌豔。一見著朱槙,她先是一愣,隨後眼睛微微一亮,才笑道:“剛聽到外頭的請安聲,原是靖王殿下回來了!”
“徐貴妃。”朱槙道。
徐貴妃卻看著他片刻,才說:“邊疆清苦,甚是勞累,殿下似乎看上去清減了一些。”
“勞貴妃掛心。”朱槙與徐貴妃並不甚熟,略一點頭。隨後示意要走,跨入了殿內。
徐貴妃卻看著朱槙高大寬闊的背影,失神了一會兒 。才對宮女道:“走吧。”
靖王殿下回京的消息,很快地傳遍了京城。
因為他手段雷霆地抓了朝廷中好幾個武官,革除官職,投入大獄之中,一時間京城之中人人自危,不知殿下殿下是在做什麼,為何肅清官場,自己又會不會大禍臨頭。
而靖王回來的第三日。宮中就傳來了消息,薛聞玉世子的封號下來了。同時還將薛聞玉選入金吾衛之中,任總旗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