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硯庭留下淡淡一句,隨後便起了身,不作片刻停留,從容泰然地離開了主廳。
宴會廳人聲鼎沸,眾口囂囂。
施嫿也隨之起了身,踉踉蹌蹌地追了出去。
她悄默聲跟在賀硯庭身後,直到抵達車旁,她才細若蚊喃地出聲:“九叔,您……為什麼這樣幫我?”
賀硯庭停頓腳步,側目瞥她一眼,沉沉的目光寂然無聲的籠罩在她臉上。
“不是你求我主持公道?”
施嫿:“……”
賀硯庭徑自上了車,他今天又換了台車。
是一台陌生的黑色賓利。
施嫿想說的話還沒說完,隻好急匆匆跟著上了車。
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上他車的動作已經如此嫻熟。
“九叔,謝謝您。”
離開混亂的場麵,小姑娘緊繃的情緒鬆懈下來。
她發自內心地表達感謝,可鼻腔卻忽然非常酸。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她慌張垂下腦袋,因烏發被挽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細膩的後頸肌膚,此刻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泛著紅暈。
她簌簌地落淚,豆大的水珠啪嗒啪嗒地砸落在膝頭。
雙頰染上一層胭脂色,櫻粉的唇被咬緊,卻仍輕顫著。
她連哭都是無聲的,本能的哭聲儘數被壓製了,隻有無法遏製的淚水淌出來。
施嫿很小就不在人前哭了,長大後更是在人後都極少落淚。
今天她自己也不知是怎麼了。
她用了幾分鐘努力平複情緒,用手背胡亂抹掉了淚痕,低聲解釋:“抱歉,我不是因為賀珩。我隻是……突然有點想爸爸媽媽了。”
發現賀珩出軌當晚,她親眼看到他們相擁,她沒有哭。
可是今天,當她看著賀家所有人矢口否認她與賀珩曾在一起過的事實。
內心的強撐瞬間潰散。
賀珩可以為了自己的名譽和野心,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任人群嘲。
賀家的其他人也裝聾作啞。
在被按頭逼著祝福賀珩的瞬間,她真的好沮喪。
心裡唯一的念想是,如果她也有爸爸媽媽就好了。
哪怕她的父母是隻是平凡的普通人,哪怕他們即便張口也是微不足道。
可至少,有家人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這麼多年,她從未羨慕過圈裡家底豐厚錦衣華服的女孩。
她隻羨慕他們都有父母親人。
而她連戶口本都隻有孤孤零零的一頁。
所以這十年來,她把賀爺爺和賀珩視為至親。
可如今……
一時間,對家人的思念洶湧難抑。
施嫿顫著聲,垂頭喪氣嗓音虛無地問:“九叔,是不是因為我父母雙亡,無人依傍,所以人人都可以輕賤我,甚至堵我的嘴,逼我顛倒黑白。”
時至今日,施嫿才終於意識到。
從她與賀珩分手後,她便又成了十年前那個沒人要的孤兒。
賀爺爺固然心善,可他畢竟年紀大了,病得那樣重,隻不過吊著一口氣,家族裡許多人都隻是麵上恭敬,實則早已不將老爺子當一回事了。
今天如果不是她孤注一擲賭上一把。
恐怕已經徹底被扣上糾纏戀慕兄長、辜恩負義的汙名。
車廂內靜謐無聲。
良久,男人沉鬱的聲音緩緩傳入她耳中——
“雛鷹雖弱,誌在九霄,終有一天,你會成為自己的依傍。”
施嫿錯愕,心尖一陣震顫,她忽然想起什麼,抬起下巴怔怔地凝著他。
她居然忘了,賀硯庭也是孤兒。
他雖是賀家血脈,卻流落在蓮島那個小城長達十幾年。
過了十幾年篳路藍縷的生活。
施嫿忍不住啟唇,小心翼翼,又十分希冀地問:“九叔,您是不是也有過深陷泥沼、孤立無援的時候?”
她不經意間想起了那早前的歲月。
或許這世上沒有幾個人知曉。
連她都快忘卻了。
如今位高權重的賀硯庭,也曾有過活得低微的時刻。
……
車內寂然良久。
施嫿暗暗歎了口氣。
覺得自己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
他應該是沒有過的。
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哪怕曾經被迫居於狹小幽暗的筒子樓,也終將重見天光。
就像他如今這般,站在金字塔的頂峰,任人仰望。
然而就在她以為賀硯庭不會回答,司機也已經上了車,開始默默驅車之時。
隔壁的男人卻驟然出聲。
他說:“有過。”
女孩冰雪消融般的眼睛望著他,一眨不眨,眸中更添敬仰。
心底也仿佛獲得了某股力量。
她也渴望能夠快點成長,如他所言那般,成長為強大優秀的人,成為自己的依傍。
施嫿擦乾了眼淚,望向車窗外,眸光沉下來,靜靜地欣賞著沿途的景色,心情顯然好轉了許多。
女孩隻知道賀硯庭回答她有過。
卻不知曉,他得以掙脫泥沼,逃出深淵。
是因為那時有一輪月亮,曾短暫的照亮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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