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嘟囔了句,細嫩瓷白的手指下意識捋了捋自己放在左側肩頭的精致編發,像是生怕被男人魯莽間撞亂了。
這從網上學來的側編發編法複雜而費神,她下午出門前可是搗鼓了許久的。
等確認了頭發沒被弄亂,她方才定下神來,繼而卻發覺麵前肩寬腿長的男人竟不知何時傾俯下身。
隨之傾軋而來的是一片沉鬱的陰影,光線本就晦暗,他這個姿勢幾乎擋住了她視線之內的所有微光。
沉穩灼熱的呼吸驟然間離她好近。
清冽的木質香調混合了煙草葉的味道。
這混合雜糅的氣息予人很矛盾的幻感。
既遠且近。
陌生而熟悉。
清醒又迷亂。
少女再怎麼不諳世事,此刻也總算覺察到氣氛的旖旎,耳尖可疑地泛起紅暈,下意識便想要將腦袋低垂下去。
她性格外柔內剛,在外人麵前總是矜傲地端著下巴,甚少露怯。
哪怕是第一次露臉上播的時候,緊張得手心滿是濕汗,背脊也挺得筆直。
可是在賀硯庭麵前,她總是不自覺地垂下頭去。
這幾乎成了慣性動作,在她難為情的時刻,下意識的逃避,又或者隻是單純不擅長與他對視。
賀硯庭一早察覺她慣愛低頭,卻向來由得她去。
唯獨這一次,趁她低頭之際,他略略抬了下手腕,將她的下頜輕托住。他的動作看似漫不經心,腕骨卻遒勁而有力。力道是有意放柔了的,可視覺上卻好似是他伸手攫住了她柔膩的下巴。
略有幾分雄性的侵略征伐之意。
少女心如鹿撞,小腿開始虛軟脫力,臉頰燙得像是要燒著,卻因被他托住了下顎,不得不抬眸與他對視。
櫻桃色的唇困難的溢出細聲:“賀硯庭,你、你好端端的,做什麼……”
她沒說得太直白。
但畢竟是成年男女。
又有一紙婚書的法律憑據。
他湊得這樣近,好像要吻她似的。
也不怪她多心。
月光熹微,男人淡色的薄唇距離她不過咫尺,隻要再靠近一寸,恐怕就會貼上來。
他的唇形好看,但是略薄,有句俗話說薄唇的男人寡情,他看著就是情感需求淡泊的人。
施嫿不禁有些好奇那冷淡緋色之下的溫度。
究竟是如他本人清冷,亦或是像他的手掌心般溫熱。
此刻環境清幽,氛圍暗昧,她想起某些文藝電影裡的場景。
那些看似克製隱忍的主角,都會在情.欲迸發之際,唇.齒貪婪糾葛在一起。
她就像一個獵奇的觀察者,很想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會不會也有如此時刻。
然而他沒有,他隻是極淡地嗤了聲,略染煙腔的嗓音低沉迷離:“老師沒教過小孩子不能抽煙?”
話音剛落,骨節分明的長指便
鬆開了她的下巴。
施嫿怔了怔,茫然數秒。
散漫的嗓音透著玩味的肆意。
“給你聞聞味兒也罷了,彆什麼都想嘗試。”
她無意識地蹙緊了秀氣的眉,本來還隻是臉熱,現在卻徹底成了窘迫難堪。
他居然……隻是想讓她近距離聞聞這煙的味道?
好像她期待著在這昏暗靡靡的小院裡發生什麼綺事似的。
大腦有一霎的羞惱,但抬眸望向他,卻見他恢複了清冷矜貴的模樣,煙也掐滅了,隻徒留指間淡淡的煙草味,於空氣中無聲地彌散。
他唇角的弧度很淡,散漫而不經心,忽而隨口問她:“下午同老太太聊得可還開心?”
施嫿無聲地吞咽了下,總覺得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仿佛窺透了她胡思亂想的心事,故而有意換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蟬鳴稀疏,耳後的肌膚緩緩降溫,她清了清嗓子,用最尋常的語氣,佯裝若無其事:“聊得很愉快,瀾姨總說起你小時候的事,她很疼你。”
賀硯庭淡淡覷著她,目光分明是無波無瀾的,施嫿卻仍覺得窘迫。
她大概是想用家常閒話衝散曖昧的空氣,溫糯的嗓音絮叨起來:“瀾姨的廚藝真好,方才看著她切肉絲,那刀工,跟表演雜技似的,我覺著她比大酒店的廚師還厲害。”
他眸光寡涼,語意卻柔和,帶著慢條斯理的慵懶,低沉清冽的聲線仿佛染了兩分笑意:“你偷師了?”
施嫿抿了抿唇,心裡知道這男人是在逗她。
她也不惱,眼珠轉了轉,靜靜地凝著他,也不臉紅:“偷了呀,刀工這種是偷不了的,得積年累月地練才行,不過那湯我倒是學會了,黃豆苦瓜煲豬龍骨,清爽甘潤,一看就好喝。”
瞧著她誇誇其談的模樣,賀硯庭啞然失笑。
施嫿覷著他,皺了皺鼻子,清糯的嗓音略帶不滿:“你笑什麼?”
他毫無征兆地捏住她的手腕,握在掌中,不輕不重的摩挲了兩下。
少女手腕皓白,纖細溫軟,柔若無骨。
男人的口吻透著戲謔,很直白:“瞧著不像能拿刀的手,豬龍骨你切得動?”
施嫿倏而瞪圓了眼,嗔怒:“賀硯庭,你可不要瞧不起人。”
這男人今晚惡劣得很,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做了什麼竟勾起他逗弄自己的興致,隻聽他喑啞的嗓音隱隱含笑,淡聲說:“不敢。”
她仍是繃緊著一張秀氣的小臉,腦海中卻猝不及防記起多年前的一樁小事……
在蓮島,香山澳,在那個潮濕逼仄的筒子樓裡。
算起來,那應該是她六七歲時的光景?
六歲的小女孩天真無邪,明明是出於好意,卻在他跟前鬨了個大笑話。
她下意識偷偷瞄了他一眼,腹中暗暗揣度他方才那番取笑究竟是隨口一句,抑或是……還記得多年前那樁舊事。
他應該不記得了吧?
十五年前的舊事了,他向
來是不喜在香山澳的那段經曆的。
正遊思妄想間,屋內忽然傳來一道脆生呼喊——
“九爺,少夫人,菜都好了,快來用飯了。”
是遊媽的聲。
施嫿忙揚聲應道:“誒,這就來。”
語畢,她纖細的腕子掙脫了男人本就不加施力的束縛,自顧自往回屋的路徑走。
像是明知道賀硯庭就跟在她身後,她還有意無意地加快了腳步,故意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生怕叫屋裡那兩位看出他們在小院中發生了什麼似的,有股欲蓋彌彰的味。
……
雪山藍奢石餐桌上擺滿了各式佳肴,場麵堪比過年。
從菜色就看得出瀾姨今日的心情究竟有多好。
薑蔥爆膏蟹、京醬肉絲、清蒸鱸魚、豉汁鮑魚、糖醋小排,外加一道甜品酒釀丸子。
施嫿起先在廚房看備菜便知道會有很多道,但到底也沒料到竟會豐盛至此。
瀾姨一個勁兒地給施嫿的碗盤中布菜,簡直像是把她當青春期的孩子,生怕吃少了一點就長不高似的。
話題是不需要找的,有瀾姨在,席間根本不愁沒有新話題。
從養生食補聊到社會現象,再從社會新聞聊到婚房布置,甚至最後都要往初婚備孕的方向拐了。
若不是施嫿及時開腔,不露聲色地把話題繞回這頓飯上,拉回了正軌,後麵還不曉得得多臊得慌。
瀾姨確實是上了年紀的,她自己也不怎麼動筷,就一味閒話,被施嫿有心岔開了話題,她似乎也沒覺察。
施嫿每嘗一道菜都讚不絕口,她就樂不可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愈發像彌勒佛。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知道你要來吃飯,我想了半天,一直在想囡囡打小喜歡吃什麼,到底叫我想起你小前兒喜歡啃我做的糖醋小排,還有那京醬肉絲卷的小餅……”
施嫿笑意柔軟:“還有酒釀小圓子,都是我最喜歡的。您的記性未免也太好了,快十年前的事情您竟然也記著?”
瀾姨笑得有些憨,眉目間也不乏對逝去歲月的感慨,“欸,人上了年紀,大事兒是越是著急想起來越是記不得,小事兒費勁想想倒是還能記起一些。”
施嫿心裡軟得要命,若不是當著賀硯庭的麵怕尷尬,還要考慮新認識的遊媽,她真的有湊上前去摟一摟瀾姨的衝動。
她剛來京北的時候並不是所有口味的菜都吃得慣。
畢竟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那時的南北差異要比現在更大。
她生在港城,長在隔壁香山澳,打小養成的口味不是三兩日能改變的。
小時候喜歡京醬肉絲,不僅僅是因為味道好。
更是因為她第一次見這樣的菜式,瀾姨會把黃瓜和胡蘿卜都切成絲,再混上瘦肉絲,一並用豆皮卷起來,切成小巧玲瓏的卷段。
咬上一口,甜麵醬的醬香混合著蔬菜的清爽,是她從未嘗試過的口感。
施
嫿是心思細膩的人。
她知道這樣的小事都能記得,並不是簡單的記性好就可以。
而是瀾姨真的曾經關注過她這個在老宅備受排擠,眾人口中話都講不明白的“南蠻孩子()”。
得是多柔軟的一顆心,才能對她這樣寄人籬下的孩童都心存憐憫。
更何況是她從小撫育的賀硯庭了。
也難怪他們主仆的情分這樣深厚。
一頓飯下來賀硯庭話不多,見他用餐巾紙擦拭唇角,瀾姨不由問他:九爺用得怎麼樣?老太婆都好幾年沒怎麼像模像樣下廚了,九爺怕是吃不慣了吧。()”
賀硯庭倚著靠背,坐姿分明是懶散肆意的,可他背脊挺拔,再隨意的姿勢也顯得矜貴儒雅。
他略頷首,隨意搭腔:“老太太寶刀未老,味道一如既往。”
瀾姨故作有些冤枉的表情,不滿道:“那你怎麼讚都不讚一句?”
賀硯庭習慣了和老太太犟,老太太越是想聽誇獎,他偏不說。
反倒蓄意調侃:“菜是好吃,湯也不錯,隻是我打小愛吃的燈籠茄子不見你做。”
瀾姨愣了下,旋即嫌棄地瞅他一眼,故作嫌棄:“唷,咱們九爺還挑上菜了,我記著咱們囡囡是不愛吃茄子的,這才故意沒做。”
賀硯庭略擺了擺頭,一臉不以為然的無奈樣子。
施嫿忍俊不禁,她細聲道:“瀾姨,我打小前兒確實不愛吃茄子,不過長大了後口味不知不覺變了,現在也是愛吃的。”
老太太瞬間來了個大變臉,衝著施嫿滿臉的寵縱:“好好好,囡囡喜歡吃,下回瀾姨給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