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始終是清醒的……是的,始終清醒。
慕容泓躺平身子,望著她問:“你有何建議?”
長安看著他無論是臉色還是眼神都已恢複如初,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強行忽略那一絲絲不該冒頭的情緒,她道:“奴才無意插手您的後宮之事,隻是,奴才覺著選妃是個做局的好機會。不用多,隻要做成一個小動作即可。”
“說出你的想法。”慕容泓道。
長安知道如今在甘露殿守衛的都是褚翔的人,基本不會再出現被人聽壁腳的情況。然她要說的這件事太過重要,於是還是湊上前趴在慕容泓的耳邊道:“比如說,屆時有資格競爭皇後之位的總不會隻有一人,而若是有兩位的話,您從中選一位,大家都無話可說。可若是這兩位姑娘自己決出了勝負,並且勝出的那位姑娘所用的手段還不甚光明磊落的話。您說,落選那位姑娘的家族,對中選那位姑娘的背後勢力,會不會產生怨懟之情?即便兩家是同氣連枝世代交好的關係,恐怕也不能一點嫌隙都不生?”
這一點慕容泓當然明白,家族結盟大多建立在利益共享的基礎上,一旦利益失衡,那麼這種表麵上看起來固若金湯的聯盟,崩塌起來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罷了。
“要設計這一點,很難。”他實話實說。
長安笑得奸猾,道:“奴才知道難,難就難在,咱們對咱們要設計的對象一無所知。這些高官勳貴世家大族的小姐,尋常人連接近的機會都沒有,更遑論要了解她們。但是,咱們隻要得到一個人的幫助,便有這個可能化難為易。”
慕容泓看了她半晌,緩緩起身,坐在榻沿道:“我知道你說的那人是誰,朕也不是沒想過,隻是……朕的兒時好友已然所剩無幾,想著能多保全一個也是好的。”
長安默了一瞬,抬頭看著他輕聲道:“陛下,這樣的機會不常有的。奴才原本想瞞著您先斬後奏,是您在雪浪亭的那一個回轉,讓奴才改變了主意。陛下,奴才雖與陶三小姐隻見過一麵,但依奴才看來,在她心裡,和彆人富貴安榮的一生,及不上與您驚濤駭浪的一瞬。撇去旁的不談,於她而言怎樣才算成全,您應該比奴才更清楚。”
慕容泓沉默地與長安四目相對,既為自己的優柔寡斷感到羞恥,又為長安對他的了解程度感到心驚。
“陛下,您知道方才奴才為什麼說跟您無需再親近了麼?”長安問。
慕容泓看著她,不語。
“因為人如果靠得太近,就會感受到彼此的體溫,進而忍不住互相溫暖。如果這樣,當其中一人離開時,剩下的那個人會覺著冷的。不靠近,不溫暖,將來萬一哪天奴才不得不離開,您就不會覺著冷了。”長安本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明白在江山社稷麵前,多餘的情感對他而言有害無益。誰知說著說著,自己竟然傷感起來,為免被他看出端倪,她稍稍垂下眼瞼。
話音方落,他俯下-身,一隻手探過來,扣住她纖細的手腕。
長安莫名所以抬頭看他。
他神色不虞,拽著她那隻手往他身邊拖去。
長安不得不順勢跪坐起來向前膝行兩步到他腿邊。
他低眸看著長安的眼睛,目光鋒利得讓人微疼,道:“經曆了雪浪亭一劫,你覺著朕還會讓你有機會離開朕的身邊嗎?”
長安:“……”
“忘了你自己曾經向朕承諾過什麼?沒關係,朕一個字一個字地背給你聽。你說過,當朕朱顏綠發青蔥年少,你在朕身邊;當朕春秋鼎盛年富力強,你在朕身邊;當朕白發耄耋垂垂老矣,你還在朕身邊。平生所願,唯此而已。如果說你說得不作數,那麼今天此話經朕口出,君無戲言,你可記住了?”慕容泓手上微微使了些力,似警告,似威脅。
長安忙道:“奴才記住了,奴才從來也不曾忘啊,方才不過打個比方罷了。”
“朕不喜歡這樣的比方。”慕容泓擲回她的手。
長安揉著腕子,試探問道:“那奴才的提議……”
“話說到這個地步,若朕還不允,倒顯得朕有多舍不得一般。你想做便去做罷了。”慕容泓轉身又往榻上一躺。
“那奴才鬥膽,借陛下書桌一用。”長安道。
慕容泓不吭聲。
長安知道他心裡不快,不過此刻也顧不得了,不出聲便隻當他默許,她去到他桌邊自己磨了墨鋪了紙,提筆寫字。
慕容泓賭氣裝睡,半晌不聞那奴才有聲音,便故技重施,將眼睛翕開一條縫往書桌那邊投去一瞥。
給不熟悉的人寫信,又是這般至關緊要的事情,縱然心有七竅臉皮牆厚,長安到底還是為如何措辭而頗費腦筋。
看她一手撐在桌沿上,麵有難色地咬著筆頭托著腮,慕容泓心中忽然又不生氣了。
最近為了這奴才他心情反複無常得令他自己都難以理解,而這一刻,他卻忽然醒悟了。
他終於知道親政以後,他該去哪裡尋找可以讓他稍作休息暫忘煩憂的淨土,他的淨土不在天邊,隻在眼前。
人隻有在自己真正覺得安全的地方,才會放鬆警惕喜怒由心。
這是他為他和她在這座肮臟醜惡的皇宮裡獨留下來的一片淨土,前朝後宮,將無人可以踏足此地。
而他的戰場,他也無需帶她同行。她隻要如她承諾過的那般,留在這裡陪著他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嚶,晚了三分鐘……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