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的好心情隻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原因無他,第二天他下朝回來,就發現書桌上躺著一封信,陶行妹寫來的信。
當初長安寫給陶行妹的信鐘羨雖然沒肯為她轉交,但到底還是到了陶行妹手上。這一封,便是陶行妹的回信了。
慕容泓方才拆信時長安瞄了一眼,上麵的記載可謂麵麵俱到巨細靡遺。看到這封信長安才猛然意識到,當初她讓陶行妹去做這件事,好像真的有些殘忍。
她與陶行妹隻見過一麵,但正如她對鐘羨所言,她看得出來陶行妹那姑娘對慕容泓情根深種。讓她去觀察和記錄將要和她共侍一夫的那些女人……想到一半,長安忽覺這種多餘的感情自己其實根本不需要。
她收斂思緒看向正在看信紙的慕容泓,他麵無表情,但或許是相處得久了,長安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表現作為依據便能判斷出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他不開心。
想來也是,原先封後,選妃,張家的女兒,鄭家的女兒,諸如此類等等等等,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個模糊的概念罷了。而今,隨著這些文字的呈現,人名,容貌與性情喜惡結合在一起,那便不隻是人名了,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女人。
她們之中不乏容色傾城多才多藝者,長安不知道彆的男人在得知有這麼多女人任他挑選隨他寵幸時會是什麼心情?但慕容泓的心情絕對不會好,他一方麵任性挑剔,一方麵卻又理性敏感,加之他身上的責任與他身份的與眾不同,這一切都注定他不是個容易與人建立起信任與親密關係的人。
而後妃們,他可以不信任,但他如何能不親密?便是裝,他也得裝得像,如此,才不至於在這些宮闈之事上被朝臣們非議。可憐的慕容泓……長安側過身去屈指揉了揉太陽穴,深恨自己總是不自覺地陷入這些原不該產生的情緒之中。
他便是真的可憐,也不是她的責任,那是他自己的責任,她又何須為他感到難過?
好,或許她可以這樣說服自己:那畢竟是個曾經舍命救她的男人,她雖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但卻始終將他當做可以換命的至交好友。同情一下至交好友,貌似也不是那麼罪不可恕。
慕容泓將信紙一頁頁看完了,卻沒有與往常一般與長安資源共享,而是將那幾頁信紙壓在了一本書下。
長安:“……”什麼鬼?她出的主意,卻不讓她看結果?
“陛下,需要奴才幫您參考一下嗎?”長安指了指壓住信紙的那本書。
“不需要。”慕容泓不看她。
長安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越界了,信上的那些女子將來會是他的後妃,他的女人。如他這般柔和於表卻凜冽在骨的人,又如何會願意讓旁人置喙自己的東西?
“那,如果您沒有其他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長安行了一禮,欲告退。
“長安,你會搖櫓嗎?”慕容泓忽問。
長安:“啊?”
夕陽西下,餘暉脈脈。
長安在粹園中的雁池上駕著一隻小舟,哈哈大笑,道:“這搖櫓也不難嘛,奴才一學便會了。”
慕容泓坐在舟中,側著臉看碧波之上亭亭如蓋的荷葉。他容色既美,穿得又素淨,於這山水中看去,冰肌玉骨素袂縞裳,乾淨純透得不似紅塵中人。
“陛下,您要去采蓮嗎?奴才把船搖到蓮花蕩裡去?”長安見他默默的,便想用自己歡快的情緒去感染他。
“好。”慕容泓在舟中仰麵躺了下來,黑發鋪滿了小小的甲板。他左臂搭在舷上,細長的指尖隨著小舟的輕晃,斷斷續續地在水麵上劃出一道道秀逸的水痕。
天上的雲彩都被夕陽染成了橘紅與淺金色,夏日的黃昏,竟然安靜得沒有一絲風。
小舟擠進了荷塘之中,粗糙的荷葉梗子從舟舷兩側摩擦而過,帶出一陣沙沙聲。
夕陽投於慕容泓臉上的淡金色的光暈被茂密的荷葉擋去,瓷嫩的肌膚被青翠欲滴的荷葉襯著,愈發如雪似玉了。
長安搖著小舟,一朵開得正盛的粉荷忽然擦過鬢邊。她停下來,用了些力氣將那朵荷花折下,傾過身去遞給慕容泓:“陛下。”
慕容泓接在手中舉到麵前,看著荷花中間那嫩黃的蕊心,不語。
長安剛想繼續搖櫓,慕容泓忽道:“停一停。”
長安舉目四顧,見四周風平浪靜,岸上的侍衛們也無異狀,心中稍安,便也在甲板上坐了下來。她探手折下一片荷葉,又從湖中捧了一點水灑在其上,看那水珠在荷葉上來回滾動,享受這難得的閒暇一刻。
“長安。”慕容泓忽然喚她,聲音很輕。
“奴才在。”長安抬眸看他。
他伸手摘下一片花瓣,道:“你可知,若是朕的兄長還在,朕願意與你就這樣散發扁舟形影相隨,天涯海角,絕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