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羨眉眼沉鬱地回到三堂,一轉身發現長安優哉遊哉地跟在後頭,那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屏退房中奴仆對長安道:“這就是你甘冒奇險激怒劉光裕的目的?”
長安一臉聽不懂的模樣:“我哪兒甘冒奇險了?”
“你若不覺著危險,在繁盛大街假死之後,劉光裕既然已經被你騙過,你為何不自己起來回府衙,為何要繼續趴著裝死?不就是為了等衙役們過去護送你回來麼?”鐘羨揭穿她。
長安訕笑,心道你丫也不是很傻嘛!
鐘羨見她笑而不語,隻當她是默認了,於是又皺眉問道:“你此舉究竟是想做什麼?”
“助你打開局麵啊。”長安道。
鐘羨一怔,道:“你開什麼玩笑?”
長安笑:“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鐘羨道:“你彆自負聰明就覺著自己能在劉光裕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全身而退,若是他真的在兗州劃出一塊地方讓我去推行軍田製,你怎麼辦?”
長安無所謂道:“那你就把我送給他唄,大丈夫一言九鼎,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你——”鐘羨被她一句話給噎住了,握了握拳道“我可沒答應他。”
“可是你默認了呀!”長安笑眯著眼道。
“我沒默認,我不說話那是因為……”
“因為我不是你的人,你自覺沒有那個立場來阻止我是不是?那你現在又為何這般生氣?莫不是在擔心我?你可彆忘了我是個太監,有什麼可擔心的?”長安道。
鐘羨看她那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一時氣急,口不擇言道:“就因為不是女子,所以他碰你也無所謂,他……”話說一半,看到長安在笑,他頓時卡了殼。
“原來你是在意這個啊,我是真無所謂。你若不信,喏,給你先拔個頭籌。”長安言訖,閉上眼仰起臉,撅起小嘴,一副求吻的模樣。
鐘羨:“……”
雖然知道她是在捉弄他,可是……這副模樣……
長安眼睛睜開一條縫,見鐘羨居然看著她在發呆,心中暗疑:咦?居然沒躲?該不是真想親上來?待我再給他下一劑猛藥。
她閉上眼,將腳尖一踮。
鐘羨猛然回過神來,看看兩人眼下的情狀,頓時大窘,退後兩步背過身去,麵紅耳赤道:“我沒工夫跟你胡鬨。”
“沒工夫就沒工夫嘛,臉紅什麼?”長安逗他。
鐘羨不說話,背對著她又走遠兩步。
長安竊笑,轉過身躡手躡腳地走了。
鐘羨心慌意亂之下竟未察覺,還道:“你若無事,便先回去休息。”
半晌不聞她回答,他回過身,這才發現屋中已經沒人了。
鐘羨歎了口氣,對她這種故意捉弄人的行徑,他真是愛恨不得無計可施。
此事過後,府衙裡平靜了五六天。五六天之後,長安忽然收到了馮士齊派人送來給她的一個竹筒,竹筒裡有封密信,幾張地圖,還有一枚刻著竹蜻蜓圖案的木牌。圖紙上畫的是趙王府地形圖,而密信上則寫著進入趙王府的渠道,書房所在的位置和守衛情況,以及趙王府內外府兵的巡邏情況。至於那枚木牌,信上說為安全起見,在她有危險之前,馮士齊在趙王府的暗樁不會現身,但是隻要她將這枚木牌掛在身上,萬一發生危險,如果有機會能救她,府裡的暗樁會出手。
長安收到這些東西後,就拿出自己在宮裡根據袁冬和春鶯他們從劉光初口中打聽來的消息而繪製出來的趙王府簡略地圖和一些資料與之一一對比,發現隻在無關緊要的細節上麵稍有差彆。
看著鋪了一桌的圖紙和資料,她坐在燈下沉思開了。
不管是擅入趙王府還是輕信馮士齊,都是極不明智的。可是,鐘羨需要打開局麵,她也同樣需要打開局麵。她要查的事太過重大,關乎一個藩王家族的生死存亡,這樣的事,連打聽都沒法打聽,隻能自己去查。如果她不進一趟趙王府,就算後麵馮士齊給了她趙王謀反的證據,她又憑什麼來辨彆真偽呢?她甚至連趙王的字跡都不認得。
趙王的書房裡不一定能找到他對皇帝不忠的證據,但隻要有重要資料,憑她的敏銳應當能從中察覺出一些蛛絲馬跡。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此番能從趙王府全身而退,而她手裡又握有馮士齊給她的這些信件資料,馮士齊和她才真正算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他們才能彼此信任。
當然,也不能排除馮士齊想借此機會除了她的可能。他不讓自己的暗樁現身,而他的暗樁可能是府裡的任何人,丫鬟,小廝,侍衛,府兵,都有可能。如果他的暗樁恰好在巡邏侍衛中,完全可以借捉拿刺客之名將她殺死在趙王府內,屆時,就算她這邊再有人放出對馮家不利的消息,趙王也未必會信。隻要趙家和馮家的關係不破裂,馮家暫時就是安全的。危險的,隻是受她牽連的鐘羨而已。
長安眉眼深沉地看著趙王府全局圖中的兩個位置,一個位於後院的東北邊,那是趙王嫡次子劉光祩的居處。自鐘羨來了建寧之後,與這個劉光祩有過數度接觸,以他這般厭惡劉光裕卻沒有排斥劉光祩的情況來看,要麼鐘羨已經正直到連有色眼鏡都沒有的地步,要麼就是這個劉光祩人品的確不錯。當然,最關鍵的是,從劉光初口中得知,這個劉光祩就是個文弱公子,不會武,可視為退路之一,實在不行,綁為人質。
還有一處位於府中客房後麵的一排廂房,那是下人的居處,但有個後院管事姓周。那次劉光初醉酒,大談他最受父親重視的大哥的囧事,其中就包括這個周管事與劉光裕院中失寵妾室有染給劉光裕戴綠帽之事,這可是個大把柄,可以用此要挾那個周管事掩護自己。
趙王府是一定要去的,但,自己的後事,也要安排好。
她從床腳的地磚下取出那塊神羽營的銅腰牌,想著這枚銅腰牌不知是否真的與慕容泓的家仇有關?萬一她出事,怎樣才能將它交到慕容泓手中?
細想想,如今她在這兒殫精竭慮出生入死的,說是為了自己掙前程,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為了慕容泓?就如現在出來了,她若是借鐘羨的力量,又或者誰的力量都不借,自己逃了,慕容泓能奈她何?她又為何不這樣做呢?她真的把野心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嗎?
一句話說到底,她還是舍不下慕容泓,就算不是愛人,在她心裡他至少也占著摯友親朋,甚至是親人般的地位,所以,她才會如此。念及兩人現實中的身份,她這樣的想法無疑是有些可笑的,但她口口聲聲要他平等地待她,而她自己卻做不到的話,豈非又是雙標?
無所謂了,反正她孤身一人,無牽無掛,就算是死,也比上輩子死得有價值,至少她是為了情義自甘赴死,而不是像上輩子一樣,為了金錢稀裡糊塗地被人害死。
長安在屋裡為了夜探趙王府製定行動計劃不提。次日上午,劉光裕派了個家仆來給鐘羨送請帖。那家仆對鐘羨道:“我家世子爺一言九鼎,已經說動了王爺在推行軍田製一事上助大人一臂之力,還請大人今晚來府上赴宴,詳議此事。”
鐘羨收了請帖,心事重重,好容易等到晌午用午飯的時間,便著人去叫長安到三堂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