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羨提刀開了門,恰一人在院中撒尿,聽到門響回頭一看,驚道:“嘿,你怎麼出來了?”
鐘羨不語,提氣幾步衝上前去,趁他尚未提好褲子一腳將他踹倒在院中一角的雪堆上。那雪堆被人一壓,上麵覆著的積雪滑落下來,竟露出了下麵的屍堆,男女老少被橫七豎八地疊在一起,裡麵還有五六歲的孩童。
鐘羨見狀,對這幫人更是深惡痛絕,一刀便割了那人的脖子。
似是聽到外頭動靜不對,不遠處的灶間又出來兩人,一見院中情形,當下便伸手去腰間拔刀。
鐘羨手一揚,長刀脫手擲出,同時一個旋身長腿在雪地上一劃,雪沫如飛塵撲向那兩人。其中一人被鐘羨擲出的刀穿腦而過,另一人被雪沫迷了眼,不及反應,鐘羨已幾步縱至他麵前,一拳轟在他太陽穴上將他打倒在地,同時抽出他腰間佩刀頭也不回的往身後一插,將門內正要出來偷襲他的第三人刺了個對穿,回刀又將地上那人一刀斃命。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沒有半點滯礙或是廢招。
在遇見贏燁之後,鐘羨曾一度失去信心,覺得自己練了十幾年的武,到頭來在彆人手底下十招都過不了,簡直是廢物!前幾天他們在山道遇襲,雖然手下侍衛死傷慘重他也身負重傷,可是此劫卻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他打不過贏燁,那是因為贏燁太強,而非因為他太弱。能讓他沒有還手之力的,也就贏燁而已,除他之外,如麵前的這些人,即便他重傷未愈,對付他們,還是綽綽有餘。
他提著刀,將這間地處偏僻的民宅每個角落都搜查了一遍,確定沒有活人了,這才向最後那間掩著門的正房走去。
屋裡,長安見羅泰著急忙慌地去牆上取了弩機下來,嗬嗬笑道:“師祖,你有我在手,何必這麼緊張?此情此景下,戮身,可就遠遠沒有誅心來得有趣了。”
“你說得對。”羅泰來到床邊,將她從床上拖起來抱在胸前,道“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在我手底下到底能撲騰出什麼樣的浪花來。”
鐘羨用染血的長刀抵開門扇,一眼便看到羅泰坐在床沿上,長安被他挾持在懷裡,他右手鐵腕上的利刃就擱在長安的脖頸上,而左手則端著一架上了弦的弩機,正對著他。
鐘羨並沒有遲疑,就這麼在那架弩機上利箭的瞄準下,一步步進了房間。
羅泰瞧他披頭散發形銷骨立,一身原本就因為布滿血漬而看不清顏色的褻衣如今又被鮮血濕透,便知是因舊傷複裂之故,忍不住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太尉之子,文武雙全的新科狀元,居然是個情種。這個女人,你想怎麼救?”他把右手鐵腕上的利刃往長安脖頸上靠了靠,長安虛弱得連閃避的力氣都沒有,脖頸上一縷血絲蜿蜒而下。
“放了她,我放你走。”鐘羨的嘴唇幾乎和臉色一樣蒼白,若不是他剛在院中殺了四個人,羅泰根本不相信就他現在這樣的狀態還能殺人。他外頭那些折在他手中的屬下,估計也是因為這一點而放鬆了警惕,這才遭了毒手。
不過即便如此,他相信他也撐不了多久。
“傷得嚴重,所以連腦子也不清醒了麼?你自斷一臂,我就饒她不死,否則,你們一起死!”羅泰威脅道。
鐘羨與長安四目相對,遲疑著不動。
羅泰見狀,右手利刃一橫,鐘羨忙道:“且慢!待我問過她的意見。”他看向長安,道:“你知道我如今的狀況,若是再自斷一臂,必死無疑。你是想一人獨活,還是與我一起赴死?”
長安勉強一笑,道:“你在他箭下,我在他刃下,死活豈由得我們來選?”
“自然由得。”鐘羨道,“他的弩上隻有一支箭,如果這支箭不能取我性命,我就能殺了他。不過在此之前,他定然會先殺了你,待我為你報仇之後,我可來陪你。”
鐘羨所言,正中羅泰的心思,他如今隻有一隻手可用,如果弩上這支箭殺不了鐘羨,他絕對來不及裝第二支弩-箭,而他右腕上的利刃那麼短,與鐘羨對戰起來必然會處於劣勢,這也是他遲遲不放箭的原因。
如果他右手完好,對付一個重傷的鐘羨根本不在話下。雖然他一直未在外人麵前表露出來,但右手的殘廢,真的是給了他致命一擊,讓他傷愈心不愈,一直疼痛至今。而廢了他右手的那小子,居然就那樣一聲不吭地死了,讓他連向他報複的機會都沒有,此事更是讓他耿耿於心難以釋懷,非得抓住長安為自己討個公道不可。
“其實就我現在這情況,死了活著都沒多大區彆。隻是我與師祖之間還有一段公案未了,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師父臨死之際讓我轉告師祖的話,我倒也沒必要帶進棺材去。”長安道。
羅泰聞言皺眉,低眸看了眼長安,冷聲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師祖信不信,是師祖的事,我說不說,是我的事。若是師祖不想聽,現在將我抹了脖子便是。”長安說到這裡,虛弱地咳嗽了兩聲,一副坐不穩的模樣。
羅泰右臂緊緊夾住她,利刃緊貼著她的頸動脈,喝道:“不要亂動!”
“那天,是正月十八,陛下大婚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那夜的雪下得特彆大,師父來找我,說讓我陪他出去走走,我問他去哪兒?他說去絳雪軒。我和他走到於飛橋邊,恰有巡邏的侍衛過來,師父便帶著我避入了一旁的樹林中。就在那片樹林中……咳咳,他向我連射六箭,都不曾射中我,反被我一箭給放倒了。當時,我跪在他的背上,用他的腰帶勒住他的脖子,問他為何要殺我,他說……”說到此處,長安一口氣不來般難受地停下了話頭。
“說下去!”羅泰用利刃逼著她,聲音雖一如既往般陰冷,卻掩不住其中的一絲顫抖。
“他說,多問無益。我又問他,可有什麼遺言要交代,他、他說……”長安微微側過臉,看向身後的羅泰,唇角一彎憐憫的笑弧,道“他說,如果將來我能見到你,讓我告訴你,遇見你,是他這輩子最幸運之事,卻也是他這輩子最不幸之事。”
“他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羅泰怒道,長安的脖頸上頓時又添新傷。
鐘羨握著刀柄的手指緊得發疼,可羅泰的利刃就貼在長安的脖頸上,他不敢輕舉妄動。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話或許他平時不會說,但是臨死之際會不會說,你比我清楚。”長安痛苦地皺了皺眉,接著道:“他還說……”後麵幾個字她因為氣弱,說得極為含糊,羅泰沒聽清。
心潮起伏之下,他也沒顧得提防,利刃一斜,逼得長安仰起頭來,卻沒發現這個姿勢使得擱在長安脖頸上的利刃鋒尖正對著他自己的脖子,追問:“他說什麼?”
長安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說,他在……”長安麵上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手下卻猛然發力,顧不得自己也有被抹脖子的風險,雙手抱住羅泰的右臂狠狠往上一推,雪亮的利刃劃過她的脖頸插入羅泰的脖子,滾燙的鮮血霎時濺了她一臉。
鐘羨方才與長安四目相對之時雖是看懂了她的眼神,知道她另有安排,卻也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手,大驚之下唯恐羅泰這一下不死,將手中長刀狠狠向羅泰擲去。與此同時,羅泰也扣下了手中弩機機關,鐘羨應聲而倒。
一切都發生在交睫之間。
羅泰頸部被刺穿,頭上又中了一刀,大睜著雙眼仰麵倒在了床上,死不瞑目。
長安捂著自己脖頸上的傷口,見沒有血液噴濺之感,知道沒傷到動脈,當下也顧不得許多,推開羅泰的胳膊下床去看鐘羨的狀況。
弩-箭有沒有射中要害另說,羅泰的弩-箭,上麵能不喂毒嗎?
殊不料她雖休養了幾天,但因失血過多而虛弱下去的身體根本不是這短短幾天便能補回來的,更何況方才那一下已是用儘了她的全力,故而她這下床一站起來,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又摔倒在地,胸上傷口一時痛不可抑。
原本倒在地上的鐘羨倒是又掙紮著爬起身來,踉蹌過來扶起長安,問:“你怎樣,脖頸上的傷……”
“我沒事,你呢?有沒有中箭?”長安不等他把話說完便急切問道。
鐘羨搖頭道:“沒有。”
“那你剛才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