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看著他鄭重道:“王爺,我說了,我不可能長留在你身邊提點你輔佐你,所以這一步,你終究是要自己邁出去的。你若不知道該怎麼做,便想想你父兄是怎麼做的,虎父無犬子,就算你暫時未能參透其精髓,依葫蘆畫瓢總會。彆擔心,陛下當初繼承大統時,比你如今還要小上兩三歲,不是一樣熬過來了?你比之於他,又欠缺什麼呢?”
給劉光初打完雞血,長安裹著大氅迎著凜冽的寒風向後院走去,走到離月門不遠處,卻見道旁樹下有人提燈照雪。那人見了她便迎了過來。
“鐘羨?你怎麼會在這兒?”長安略有些驚詫。
“等你。”鐘羨言簡意賅。
“瘋了麼?重傷初愈便在這雪地裡久站。”長安生氣。
“沒站多久,走。”鐘羨將手裡的燈籠放低,替她照著路。
這十二月底的兗州,正是最冷的時候,長安臉被風吹得生疼,便不再多話,跟著他往後院走去。
兩人一路默默地並排行至長安房前,長安回身對鐘羨道:“你趕緊回去,讓下人燉點薑茶給你喝了再睡,天太冷了。”
“我有話要說。”鐘羨道。
這麼冷的夜,長安自然也不可能讓他有話站在門外說,便讓他進了房。
劉光初給他倆安排的都是上房,房裡有地暖,丫鬟上完茶便退下了。
長安坐在幾案旁邊捧著茶杯焐了半天的手,才一副終於緩過來的模樣向對麵的鐘羨道:“什麼話?說。”
“回盛京之後,你有何打算?”鐘羨也沒與她繞彎子,直接問道。
“還能有什麼打算,進宮繼續當我的太監唄。”長安不假思索。
鐘羨蹙眉,下意識道:“可是你……其實我很好奇,以你的身份,到底是如何進的宮,當的內侍?”
長安抬眸看他,燈光下一雙眼晶亮明澈,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鐘羨有些驚詫,問:“連你自己也不知道?那陛下他……知道你是女子麼?”問出這句話時,鐘羨發現自己心中竟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卻又讓他有些揪心的莫名情緒來。
長安見他問得認真,眸中漾起些許戲謔的笑意,模棱兩可道:“你說呢?”
鐘羨:“……”
若非相處的時間長了,鐘羨對她的稟性已有所了解,她這副模樣八成會讓他誤以為她在調戲他。
他原本認為自己已經習慣了與她的這種相處方式,可此刻卻又發現,原來自己還不曾習慣。
長安見他麵有赧色地垂下眸去看手中的茶杯,不說話,便道:“鐘羨,彆為我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你的身份一旦被發現,那便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而且沒人能夠救得了你。”鐘羨道。
“那你想如何呢?我們已到兗州的消息定然一早就傳到盛京了,你還想讓我在回去的路上死遁不成?”
“未嘗不可。”
“可是憑什麼呢?”長安問。
鐘羨頓住。
長安注視著他,緩緩道:“進宮做太監不是我自願的,有人,或者說是老天讓我做了,於是我便犯了要殺頭的欺君大罪。而今,為了逃避這個欺君之罪,我明明活著,卻必須‘死’去,以另一種身份一輩子隱姓埋名苟且偷生,經年累月地生活在不知何時就會被人認出來的恐懼當中。為什麼?在這整件事中,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致於非得要我來承受這一切後果?”
鐘羨不語。的確,若是連長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的宮當的太監,那麼死遁就未必可行了。對方花了那麼大的心血將她一名女子弄進宮做了太監,還做到禦前紅人的地步,若沒有達到他們的目的,又豈會輕易放過她?
“在益州,你曾說隻要我願意走,你可以陪我去看山看海看草原。錦衣怒馬縱情山水的生活,誰人不羨?可你我心中都清楚,你所描述的這種生活,是不可能實現的,就算我願意,還需要你忤逆父母背棄君主,方能如願。為了我一個活命的機會,讓你徹底放棄自己的人生,值得嗎?不值得。就算你我位置互換,我也會給出這樣的答案,因為你我都不是感情至上的人。而超越感情的那一部分,於你而言,是責任,於我而言,是野心。你可以為了你的責任付出生命,我也可以為了我的野心不顧一切。所以,彆再為我擔心,如今我所有的選擇,都是出自我的本心,是輸是贏,各安天命,與人無尤。”長安微微垂下眼睫,嗓音低沉語意堅決。
話音落下,房中一時陷入靜默之中。
“好啦,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等劉光初砍了彭耀祖他們的頭,我們就可以啟程返京了。到時候你留幾個人在趙王府中,我已和劉光初說好,待我們快到盛京時,讓他以丞相幕僚孟槐序是贏燁亞父之名參趙樞勾結逆首。到時候就由你的人直接將這封奏折帶回盛京交給鐘太尉,再由鐘太尉上呈陛下,這樣才能保證途中不會旁生枝節,而你我的清白,可全著落在這封奏折上呢。”長安很快打起精神,揚起笑靨對鐘羨道。
鐘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接下來無話可說,鐘羨起身告辭。
長安送他到門邊,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阿羨,今天的事,謝謝你了。若無你的幫忙,也許還要多費些周折。”
鐘羨看著她,低聲道:“你不必道謝,今日我所言所行,也皆是出自我的本心。”
長安:“……”
“你早些休息,前院那邊,我會派人盯著的。”鐘羨留下這一句,回身提著燈走了。
長安關上房門,轉過身靠在門上,聽著外頭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漸遠漸悄,無聲地歎了口氣。
接下來對四位戍衛將軍抄家滅族一事進行得格外順利,連長安預想中的些微阻撓都沒出現。長安估計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有二,其一自然是這四戍將軍在建寧失守趙王一家被殺一事上責無旁貸辯無可辯,旁人即便想為他們求情,也找不到合適的立場和理由。其二,眼下兗州局勢瞬息萬變,正是風口浪尖,有實力有城府之人都在靜觀其變,一般人也就更不敢貿然出頭了。
不過這些長安都無所謂,隻要劉光初砍下這第一刀,她分化劉光初與趙王舊部的目的就達到了,兗州的水也攪渾了,接下來就看慕容泓怎麼渾水摸魚了。
彭家人行刑這天,長安帶著紀家姐弟去觀刑。數月不見,長安發現紀晴桐的弟弟紀行龍性格沉鬱了不少,一點都沒有當初在拾花館那風風火火鋒芒畢露的樣子了,就連紀晴桐被砍頭的場景驚到,無意間將臉埋在了長安肩頭,他都隻是淡淡看了一眼而已。
正月初十,兗州之事徹底告一段落,長安與鐘羨一行正式啟程,踏上了返京之路。
作者有話要說:嚶,副本一終於結束了,烏梅也快癱了。
今天早了,親們晚安,好夢(づ ̄3 ̄)づ,另,提前祝親們元宵快樂!^_^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