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出宮不到半個時辰,消息就傳到了長信宮。
“什麼?他居然出宮了?”乍聞這個消息,慕容瑛直接從榻上坐了起來。最近她被趙合那邊的事擾得心煩,倒是好久不曾這般精神了。
寇蓉道:“回太後,千真萬確,陛下確實通過廣膳房下麵的地道出了宮。”
“他出宮做什麼?”慕容瑛自語一句,忽道“你速派長樂宮那邊的人去存放玉璽之處看看玉璽還在不在?”
寇蓉領命。
小半個時辰後寇蓉回轉,向慕容瑛稟報道:“太後,長樂宮那邊傳來消息,存放玉璽的盒子是空的,玉璽不知所蹤。”
慕容瑛冷笑:“看來他倒還真是想出宮逛逛,並非故布疑陣。”即便趁他出宮在宮外弄死了他,沒有傳國玉璽,任誰繼位都稱不上是名正言順,這便是致禍之源。
“有派人跟蹤他麼?”
寇蓉俯首道:“太後,宮門已經落鎖了,不好派人出去,而若是派人尾隨,又恐陛下留人斷後,是故沒能派人跟上去。”
慕容瑛複又躺下,道:“明日派人打聽清楚,此番他都帶了哪幾個人出宮。”
“是。”
長安坐在內室的妝台前,纖纖細指拿著一支畫眉墨對鏡輕掃眉尾。
鐘羨站在她身後,他給她擦頭發的動作,就似他當年在含章宮明修殿後麵的竹園涼亭中處理那本濕書一般,用棉帕在她濕發上一點一點地將水分掖乾,並沒有搓揉。
這樣的互動讓他覺著太過親密,雖然和她也不是沒有過更親密的接觸,可是在清醒的狀態下,深夜滯留在女子的閨房,看她對鏡描眉,還給她擦頭發……他跟慕容泓不一樣,他自幼是和慕容憲陶行時等一眾男孩子混在一起的,男孩子之間的交流自然都是直來直去,沒那麼多彎彎繞,這種思維模式也被他帶到了與女子的交往上。對於女子,他的固有想法便是:喜歡一個女子,想與她親近那是正常的,但是在親近之前,必須先娶了她,這才是一個正人君子、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該做的事。
而他現在正在做的,卻是一個正人君子不該做之事,這種想法讓他局促得連頭都不敢抬。然而即便不抬頭,卻也沒能給他換得片刻喘息之機,長安那粉白纖細的脖頸,白皙玲瓏的耳廓,除非他側過頭或者閉上眼才能看不見。但若是那樣做,也未免顯得太刻意了。
長安一邊描眉一邊將鐘羨煎熬的表情看了個清楚,心想在這男尊女卑世家公子睡個把女人成本幾乎為零的封建社會,鐘太尉和鐘夫人居然能養出這般柳下惠的兒子來,也算是奇事一樁了。
她放下畫眉墨,問鐘羨:“阿羨,你看我眉毛這樣畫,好看嗎?”
鐘羨還未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一抬頭,見鏡中長安那向來平直斜飛的雙眉,居然在眉尾處略略向下彎了一些。然而就是這不經意的一彎,卻給她這張原本讓人難辨男女的俊秀臉龐平添了一分女兒柔情。
他陡然覺著呼吸不暢,稍顯匆忙道:“頭發乾得差不多了,我……”
“你又要走嗎?”長安忽然伸手握住他還來不及從她發上撤回的手,問“今晚能不走麼?”
鐘羨:“……什麼?”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長安維持著抓著他手的姿勢站了起來,回過身看著他極認真地道:“鐘羨,我做你的外室好不好?”
鐘羨徹底愣住了,少時回過神來,他從她手裡抽回自己的手,強做平靜地側過臉道:“長安,你喝醉了,早些歇息。”說著轉身欲走。
“我醉沒醉,你看得清楚。這是你我唯一的出路,你確定不要聽我把話說完嗎?”長安衝著他的背影道。
鐘羨腳步一頓,緩緩回過身來,眉頭微蹙地看著她。
“你說你喜歡我,是騙我不成?”長安問。
“當然不是。隻是你若願意,何不嫁我?外室,你可知外室二字於一個女子而言意味著什麼?”鐘羨滿目的不能理解。
“我自然知道。”長安一邊說一邊走到他跟前,仰頭看著他道:“外室,意味著沒有名分,沒有權利,也沒有相應的責任。做世家婦,迎來送往相夫教子,活得太累太繁瑣,我不願意。做妾,屈居人下站規矩,我也不願意。所以這旁人不屑一顧的外室,倒是最適合我的。我不要你為我付出什麼,隻要你有空的時候過來陪我就好。你娶妻生子,我不會乾涉你,你來或不來,也全憑你願意。即便將來你不想維持這段關係了,也儘可想斷就斷,因為我不會為你生兒育女,不會讓你在這方麵有所顧慮。你覺得如何?”
鐘羨被她的言論驚得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問:“做到如此地步,你圖什麼?”
長安笑了起來,居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偎進他懷裡,道:“你說我圖什麼?功名利祿財富權勢,我都可以自己去掙。做到這個地步,自然就圖你這個人罷了。如此你不用為了娶我而費儘心機,我也不用在你與我自己想過的生活之間二擇其一,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鐘羨再守正自持,畢竟還是個不滿二十的方剛少年。自己喜歡的女子如此貼近,明知不妥,一顆心卻還是忍不住激烈地鼓動起來。
他想推開長安,僵直的身子感受著懷裡的溫軟,一雙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隻嗓音乾澀的勉強道:“不可以這樣,長安,這樣你太委屈……”
“我不覺得委屈。就像今天這樣,忙碌之餘能有個人陪著吃飯聊天共度良宵,不比一個人獨守空房的好嗎?尤其這個人還是你,鐘羨,就更不委屈了。”長安微微抬起臉,額頭蹭過他尚未長出胡須的光滑下頜。
鐘羨腦子裡一團亂。一方麵他覺得這樣不對,難道隻因為長安是自願的,他就可以這樣不負責任地與她在一起嗎?另一方麵他又忍不住被誘惑,畢竟在求婚一途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這是他唯一能和長安在一起的機會。
十數年來他一直牢牢恪守的為人處事的準則與少年情竇初開的澎湃激情在他腦中涇渭分明地相互拉扯著,讓他短暫地陷入了一種分不清對錯的昏聵狀態。
長安卻並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見他不說話,她抬頭嘟唇,在他脖頸上親了一下。
鐘羨一驚,低頭看她。
長安鬆開他的腰,雙手攀上他的肩,踮著腳迎向他的唇。
鐘羨呼吸急促手心發燙,在這幾欲將人溺斃的柔情中卻猛然醒過神來:她身世已是如此不幸,之所以會進宮女扮男裝做太監,也是他當初未能援手之故。事到如今,他又怎能再這樣對她?他怎麼忍心這樣對她?
“不可以。”就在長安的唇快要碰到他的唇時,他猛然偏過臉去,長安的唇瓣擦過他白淨的唇角,留下一抹曖昧的胭脂紅。
“不可以這樣,我做不到。”他推開長安,自己也後退一步,眼神有些痛苦地看著她道“如果我不能為你付出,那我也不能接受你的給予。長安,縱你自願,我也不能夠這樣對你。若你真的對我有情,請允我三媒六聘。”
長安搖頭,平靜道:“鐘羨,情有深淺,我對你的情,隻夠我願意做你的外室,不夠我放棄自己現有的生活全然依附於你。你我若想走到一起,唯有這一途而已。你若不想走這條路,那麼就請你回頭,我們依然是朋友。”
鐘羨醒悟過來,道:“其實這最後一句,才是你今日邀約的真正目的,是嗎?”
“不是。隻要你點頭,我真的願意做你的外室。”長安見他不信,複又硬著心腸補充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因為感到內疚而拒絕我,因為,你也是我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