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回了甘露殿,嘉言剛安排著給那邊上了茶,宮女玉茗就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她展開一看,居然是趙合約她今晚戌時在鴻池上的流芳榭見麵。
“趙公子今日進宮了?”她收起紙條,問玉茗。
玉茗搖頭道:“沒聽說啊。”
嘉言目露疑惑,戌時,乃是宮門下鑰的時間,就算趙合進宮,這時候也早該出宮了,怎會約她在流芳榭見麵?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此事若是向太後彙報,倒又不太好開口,畢竟一不小心就會暴露她和趙合的關係。為今之計,唯有小心為上,不予理睬。
與此同時,金雀齋的一名夥計來到丞相府前,向守門的府丁道:“小的是來送貴府三爺預定的金釵的。”
趙合並不在府中,他房裡的大丫頭暫且替他收了金釵。
長樂宮,長安換上了久未穿過的太監服,拿了那根大太監標配的拂塵,一步三晃地來到甘露殿,守在外殿的長壽一見,忙上來打招呼道:“喲,安公公,今天沒去內衛司辦差啊?”
長安嗯一聲,道:“今兒有事。”
長壽目光閃了閃,他已得了丞相那邊的吩咐,這兩天要盯緊甘露殿的動靜,見長安今天一反常態的大白天逗留宮中,當下便多了個心眼。但長安奸猾,他也不敢多問,唯恐問多了反倒引起他的懷疑。
長安應付了長壽,一抬眼,倒見殿內站著個織室的老姑姑,後頭跟著兩名捧著托盤的宮女。
長安去過織室幾回,是以那老姑姑還認得她,見她過來便向她行了個禮。
“羽姑姑不必多禮,這是做什麼呢?”長安問。
羽姑姑道:“陛下尚缺深秋的常服,今日來是讓陛下挑常服料子和紋飾的。”
“哦。”長安見內殿寂寂無聲,料想慕容泓小憩還未起來,遂走到其中一名宮女身前,看著托盤裡顏色質地各異的布料,口中道“秋季肅殺,若是穿顏色亮一些的衣裳會讓人心情也跟著明亮一些,當然顏色不能浮豔,不然襯不起陛下的身份,這些顏色都太過厚重老成了些,誒,這紫色倒是不錯,亮而不浮,溫潤淡雅。”
羽姑姑湊趣道:“安公公的眼光自是錯不了的。”
這時長福出來,說是陛下醒了,召織室的進去。
羽姑姑帶著兩名宮女進了內殿,慕容泓挑了兩種厚重老成的顏色,又麵不改色地指了指長安說的那種亮而不浮的紫色。羽姑姑心領神會,帶著宮女行禮告退。
長安上前道:“陛下若是休息好了,可否與奴才一道去後頭逛一逛?”
慕容泓抬眸將她一瞧,見她人長得跟棵水蔥兒似的,手裡拿根拂塵,不似太監,倒似個小道童,一時忍俊不禁,虛拳掩唇咳嗽了聲,道:“當然。”
此行是去探路加彩排的,是以慕容泓也沒多帶人,隻帶了長安和褚翔兩個人。
三人一路逛到鴻池池畔的假山群那裡,慕容泓回身吩咐褚翔:“你在這裡望風,任誰問,都不能說朕在這裡。”
褚翔眼神很有內涵地看一眼長安,用帶著點規勸意味的語氣對慕容泓道:“陛下,現在是白天,而且此處,也不是那麼……舒適。”
長安臉一黑。
慕容泓也是氣得夠嗆,指著褚翔道:“你現在立刻滾回甘露殿去倒立兩個時辰!”
褚翔閉上嘴往路旁的樹蔭下一站,一副“我剛才什麼都沒說,我正在奉旨望風”的模樣。
慕容泓想著正事要緊,遂將這筆賬暫且記下,帶著長安走入假山群中。
“確定趙合今夜會來麼?”進了山洞中,慕容泓邊走邊小聲問道。
“定然會來的,他饞貓似的饞了嘉容那麼久,怎麼可能不來?隻要將廣膳房那邊安排妥當了,不令人發現他進宮便好。我之前與他說過進宮之後躲進這假山群中等我,今夜,我與你到這裡打個轉,你躲起來,我帶他出去,縱後頭有人盯梢,也不會發現我們的調包之舉。隻是,陛下躲在哪裡才好呢?”
長安左顧右盼地給慕容泓尋找今夜的藏身之所,這時外頭忽傳來褚翔的行禮聲:“微臣見過太後娘娘。”
慕容泓與長安對視一眼,長安扯著慕容泓就往一旁幽暗的岔道小徑上跑去,匆忙中一時不察被一顆石子絆了下腳,長安一個踉蹌伸手撐向旁邊掛滿藤蘿的石壁,不想藤蘿後麵竟是空的,虧得慕容泓及時拉住了她。
長安乾脆撥開瀑布似的藤蔓,和慕容泓兩人都躲進了藤蔓後的山石空隙裡,複又將藤蔓整理好遮住縫隙。
假山山洞外由遠及近地響起一串腳步聲,有太監在那兒小聲道:“太後娘娘,方才奴才明明看到陛下他們三個人往這邊走了,怎麼外頭就看到褚侍衛一人?其中定有什麼蹊蹺。”
“能有什麼蹊蹺,定是陛下最近忙於政務案牘勞形,趁這午後日頭好出來散散心鬆動一下筋骨罷了。不過外麵日頭雖好,這山洞裡卻陰涼得很,萬一陛下不小心在哪處睡著了,難免會著涼傷身,你們趕緊散開好生找一找,看看陛下是否在這裡。”慕容瑛道。
長安放緩呼吸透過藤蔓的縫隙偷偷往外頭張望,她倒是不怕被人發現,此處隱秘得很,這藤蔓都是通過山石間的縫隙從外頭長進來的,這一片都是,除非有人把這些藤蔓全都掀起來查找,否則斷難發現她和慕容泓。
隻是看慕容瑛這架勢,分明是來捉奸的啊。若是慕容泓真的在假山洞中與她苟合,又被太後當場抓住,慕容泓自是無事,她還有命在嗎?
慕容瑛想除掉她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和慕容泓在宮裡的名聲什麼時候成這樣了?一起鑽個山洞都會被人誤會成偷情。
想到這裡,她回過頭狐疑地看了眼身邊的慕容泓,這才發現這個縫隙其實逼仄得很,兩人堪堪能麵對麵地站直身子,多一分餘地都沒了。
也因著站得如此之近,身高差距明顯,長安需得仰起頭才能看到慕容泓的臉,心中不免憤懣,明明這廝三年前還跟她差不多高。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在觀察外麵,身邊的人卻在觀察她。看她如小獸一般蟄伏窺伺,連呼吸都放輕,看她眉眼間警惕淩厲,細嫩的耳垂卻在光影斑駁中脆弱到連絨毛都纖毫分明。
慕容泓壓抑得太久,此刻又與她離得太近,心跳得那般大聲,幾乎要將外頭愈發逼近的腳步聲都掩蓋住了,自己都覺著自己若不采取些什麼措施來給這壓抑到極致的情緒找個釋放口,光憑心跳聲就能把自己給暴露出去。
攥得青筋迭起的拳頭緩緩鬆開,文弱修長的指爬上長安的手腕,進而將那細細的肌骨緊緊圈住。
長安聽著慕容泓隱隱有些粗重的呼吸聲,正感到憂慮,察覺自己手腕被他握住,她下意識地一低頭,卻將自己的額頭撞到了他的嘴唇上。
她動作一僵,正要往後仰,慕容泓卻將她的手腕往自己腰側一拽,迫使她以半環抱他的姿勢貼在他胸前,低頭就親了上去。
長安見這廝居然乘人之危,自是生氣,可外頭正有人往這條岔道上過來,她也不敢大幅度地掙紮,隻得儘力將臉偏向一旁。慕容泓卻並不挑,她偏著臉他就從她的額角一直吻到耳垂。她被他輕齧耳垂的動作撩得受不了又正過臉來,他便從她的耳垂,臉頰一直吻到她的嘴角。
耳邊傳來嘩嘩的枝葉摩擦聲,往這邊走來的那人居然在撩藤蔓,聽聲音就在幾尺開外。
長安急了,手腕用勁想要掙脫他的桎梏,慕容泓卻突然鬆開了她的腕,一手抬起握住她的肩一手墊在她後腦勺上,側過臉就封住了她的唇。
長安氣得用拂塵柄戳在他腰上,他卻隻是將她壓在石壁上不放。
所幸外頭那人撩了幾下藤蔓見無所獲,就沒再繼續撩下去。他經過他們藏身之處時,慕容泓正用力抵著她,舌尖蠻橫地掃過她的唇瓣與齒齦,世界末日一般將她往死裡親。
長安第一次發現他居然也有這般瘋狂的一麵,心中卻又因他這樣的瘋狂而略有所動。
慕容瑛一行搜遍整個假山群,一無所獲,腳步聲逐漸遠去。
昏暗逼仄的山石縫隙裡,慕容泓瘋狂攫取的勢頭稍斂,長安抿了抿被他吮痛的唇瓣,冷冷道:“陛下這招趁火打劫使得不錯。”
慕容泓額上一層薄汗被透進來的散碎光線照得細碎晶亮,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原本就紅的嘴唇此刻更是紅得近乎滴血,豔色迫人。
他沒有因為長安不留情麵的諷刺而選擇躲避,直直地看著她道:“朕知道此舉孟浪,你也會不喜,可是……朕控製不住。縱心裡清楚你我有諸多不合適,可是朕還是很喜歡你,該如何是好?”
該如何是好?糾纏至此,長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側過臉,道:“陛下,大事為重,此事,容後再議。”
慕容泓自然也知道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好時機,方才不過一時衝動,如今冷靜下來,倒還有些赧然。
兩人鑽出縫隙,長安回頭看看,道:“此處倒是不錯,離入口處也近,到時我先提著燈進來,陛下隨後,進來後直接躲到這裡便好。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發出動靜讓趙合察覺來了兩個人,夜裡洞中必然昏暗,陛下待會兒且熟悉一下路徑。”
慕容泓頷首。
兩人在洞中反複練習,直到慕容泓閉著眼也能準確無誤地走到他們的藏身之處了,這才作罷。
長安還有許多事要安排,慕容泓便獨自帶著褚翔回了甘露殿,淨手的時候隻覺手背上一陣刺疼,低眸一看,原是手背上多了幾道血痕。
他垂眸看著這幾道劃痕,知道是自己強吻長安時將手墊在她後腦上,在石頭上刮擦所致。
若他不動,兩人都能完好,可他動了,不給她墊著,她的後腦勢必受傷,給她墊著,他的手受傷。雖是小傷,可冥冥中卻又似在提醒他,若他與她太過親密,總有一人會因此而受傷。
可是他嘗試過了,不管她做什麼說什麼,他就是放不下她。既如此,就算這段情會種出惡果,這惡果,他受著!
洗完手,他把褚翔單獨叫進內殿,對他道:“今晚朕要出宮,方才你對朕不敬,就罰你今夜不許跟著朕。”
褚翔一聽就炸毛了,如今他和丞相在外朝幾乎水火不容,這時候他要出宮居然還不帶他,這哪兒成?
慕容泓卻不給他抗議的時間,說完就以要批奏折為名把他打發出去了。
褚翔出了甘露殿,焦躁地在廊下往複徘徊,好容易等到長安回來,不由分說扯著她的袖子就往甘露殿之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