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被刀擱在脖頸上,愣了愣,忽然大叫:“你殺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看在也曾在一個屋簷下當差的份上,勞煩你動作利落些,彆叫我受折磨。”
褚翔雙目赤紅地喘著粗氣死盯著她,那模樣,仿佛隨時會一刀劃下去。
長安心底暗暗呻-吟:大哥,彆衝動啊,千萬彆衝動!
“且慢!”千鈞一發之際,有人過來打岔了。
刀鋒直接貼在長安的脖子上,她不敢轉頭,褚翔側過頭一看,卻是慕容懷瑾走了過來。
“倘若陛下真的出事,安公公口中那位私藏神羽營的朝中重臣有重大嫌疑,還請褚護衛刀下留人,以便將來審訊之用。”慕容懷瑾道。
“這奴才素來奸猾,今日一早試圖逃出宮不說,在昨夜之事的交代上也是含糊其辭狀甚可疑,如此之人,即便肯招供,其證詞也不足采信。更甚者,在禁衛森嚴的皇宮之內,陛下居然會遭此不幸,焉知不是這奴才裡通外合,借陛下對其信任之便加害陛下。”站在無頭屍體旁邊的趙樞接口道。
原本表情麻木的長安聞言,猛然抬頭看向趙樞,一臉不忿地出言譏諷道:“丞相大人,奴才還沒開口呢,你就急著往奴才頭上扣屎盆子,就算是做賊心虛,也不必這般急於暴露?奴才在內衛司當差,又有府邸在宮外,早上出宮不是很正常?偏被你誣陷成逃出宮,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你這般咄咄逼人,也休怪奴才不講情麵了,正好太後與諸位大人都在,奴才知道什麼現在一並吐了,可不可信,大家自由心證。奴才昨日抓獲那人招供出來的私藏神羽營的朝中重臣,不是旁人,正是趙丞相你……”
“住口!無憑無據便敢往本相身上潑臟水,構陷朝廷重臣該當何罪,你長安身為內衛司副指揮使,不會不知?”趙樞喝道。
“丞相,安公公已經有言在先,他不過是知無不言,至於信不信的,全憑在場諸位自由心證。事關陛下性命,便是妄言,聽一聽又有何妨?丞相如此發作,知道的說丞相你不過是氣量狹小不容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東窗事發,丞相大人惱羞成怒急欲封口呢。”鐘慕白道。
“鐘太尉,這奴才不知分寸信口雌黃也就罷了,鐘太尉身為三公之一,不明真相便附和於他,可是準備最後若無證據證明他所言,太尉便與他一同承擔這構陷朝臣之罪?”趙樞瞪著鐘慕白道。
鐘慕白冷笑一聲,不予答複,手按上腰間刀柄,對長安道:“安公公請繼續。”
“你——!”趙樞臉色鐵青,但茲事體大,在長安說出私藏神羽營的人就是他之後,他也的確不便硬攔著不讓他說下去。
長安看了鐘慕白一眼,接著道:“陛下得知後,說丞相開國輔運功在社稷,又曾被先帝點做顧命大臣,可見深得先帝信任,斷不會輕易做出這得背主謀逆之事。是奴才勸說陛下不管事情是真是假,既然出現了這樣一個人,這個人又做出了這樣的招供,必有其緣由,就算陛下不願相信,也該過問一下,陛下這才答應隨奴才出宮去見那人。為了確保消息不會泄露出去有損丞相名聲,他還特意不令旁人跟隨,隻讓奴才派了司隸部的徒兵在榮賓大街擔任接應和護駕之責。
“誰知走到廣膳房前時,他卻又改變了主意,說要再考慮考慮。奴才陪著他走到鴻池之側,他看著後苑的方向沉默了片刻,讓奴才先回長樂宮,說他要去見一個人。奴才揣測他是擔心有孕的皇後,所以在調查丞相之前想先去安撫一下皇後,所以就先回去了,沒想到……”說到此處,她嘴角下撇眼眶泛紅,看著那具無頭屍體一臉悲戚。
“自相矛盾一派胡言!且不說陛下既然相信本相,在真相未明之前又有何必要去安撫皇後,單說這地道,陛下進進出出知道它並未完全封閉,我等外臣又如何知道這一點並利用這一點來設局行此大逆之事……”
“丞相!”趙樞話未說完長安便是一聲大叫打斷了他,她怨毒地看著他道“地道通著一事,真的隻有陛下知道麼?在奴才入宮之初,這地道裡便有不知廉恥的老狗進進出出圖謀不軌,當誰不知道呢!陛下雖年輕,心裡卻跟明鏡似的,要不是顧念著某些人的從龍之功以及與先帝的情分,給某些人留著臉,如今都哪來的臉麵站在這兒大義凜然義正辭嚴?奴才勸某些人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以免到時候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趙樞與慕容瑛被長安比作不知廉恥的老狗,一時之間麵色均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偏又不能開口嗬斥,隻因任誰都清楚,這時候誰搭腔誰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安公公,真相未明事實未清,你便如此汙言穢語口無遮攔,也太失體統了。”丞相身後一位擁躉者見機開口。
“體統?嗬,陛下都那樣了,我還要什麼體統?”長安乜著那人,諷刺又不屑“雜家與大人你不同,雜家不管做奴才還是做官,都隻對陛下一人儘忠,陛下若有三長兩短,雜家橫豎是要隨行殉葬的,有何可懼?倒是大人你,仔細捧好了你上官的臭腳,免得哪一日他自己站不穩了,連帶著一腳踩死了你。”
“豈有此理,丞相,太後……”
那人氣得臉皮一陣青一陣紅,正要請丞相和太後為他主持公道,長安卻又截斷他道:“怎麼,大人這是嫌雜家說話不好聽,想請丞相和太後治雜家的罪?左右是要砍頭的,正好奴才這裡還有一些更難聽的,索性一並說了……”
趙樞與慕容瑛聞言,麵色均是微微一變,這時卻有一道清亮溫潤的聲線橫插進來:“你個死奴才,當著太後與諸位大人的麵,你說什麼難聽話,找打呢?素日的機靈都被狗吃了?”
眾人聞聲,齊齊驚愕地看向聲音來處。
“陛下!”長安反應最快,從袖中掏出帕子捂住脖頸受傷之處就撲了過去,跪在地上一手抱著慕容泓的大腿又哭又笑:“奴才就知道您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嚇死奴才了!”
褚翔慢一步,也是一副激動得要哭不哭的模樣。
趙樞不可置信地看著慕容泓活生生地站在那裡,又低頭看了看躺在廣膳房門前空地上的無頭屍體,心思:這死人不是慕容泓,那又是誰?
眾臣驚愕過後,齊齊跪地行禮。
“都免禮。”慕容泓帶著廣膳房那小太監行至慕容瑛跟前向她行了禮,看了眾臣一眼,問:“諸位愛卿與太後何故齊聚於此?”
慕容瑛嗔怪道:“陛下還好意思問,還不是陛下今日無故曠朝,這身邊伺候的人沒一個知道陛下去向的,宮裡又遍尋不著,諸位大人十分擔心才找到哀家這裡。恰這廣膳房地道中又發現一具身穿陛下常服的屍首,可把大家給嚇壞了。”
“竟有此事?”慕容泓皺著眉頭,也不敢去瞧那屍首,隻問“死者何人?”
慕容瑛道:“屍首無頭,韓京已經去地道內取頭顱了,暫時還不知死者為何人。倒是陛下,這一身狼狽的,不知昨夜究竟發生何事?陛下又為何不去早朝,至今方出現?”
慕容泓左手纏著布帶,顯見是受了傷,衣服上還有大片已經乾涸成深褐色的血漬。
長安見此,十分驚心。昨夜地道內光線昏暗,自己身上又被濺了血,所以雖然後來與他抱一起時曾聞到血腥味,卻未想到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好在有驚無險,阿彌陀佛。
“朕昨夜心煩,就獨自在宮苑中閒步散心,途徑假山時,忽聞洞中有女子呼救聲,也是朕莽撞,就這般闖了進去,遇到兩名凶徒。洞中黑暗,朕也沒看清到底是何人,好在隨身攜帶了防身利器,隻被凶徒傷了左手。逃出山洞之後,朕本欲回長樂宮,誰知驚嚇之下不辨方向,卻逃到了鴻池之側,偶遇孔選侍,隨孔選侍去了觀雲齋。孔選侍見朕受傷,本欲宣召禦醫,朕唯恐山洞之事並非巧合,便沒讓她宣禦醫,也不準她向外透露朕藏身觀雲齋。朕因手痛一夜不得眠,至天明時分才恍惚睡去,孔選侍體恤朕躬,竟未喚醒朕,倒讓太後與諸卿為朕擔心了。隻是,這無頭屍身,又是怎麼回事?”慕容泓麵露不解。
慕容瑛沉吟道:“這個,哀家與諸位大人也不得而知。最奇怪的是,此人居然身著陛下你的常服,以至於一開始發現這具屍首時,大家都嚇壞了。所幸陛下無恙,真是黎民之福,社稷之福。”
“太後所言極是,”慕容瑛話音一落,長安便緊接著道“衛尉所的士兵們剛把這具屍體從地道中抬出來時,就連褚翔都將其誤當做是陛下,若是晚上黑燈瞎火的,就更難辨認了,說不得此人之所以身首異處,就是被人誤認做陛下之故。陛下昨夜山洞遇險,與此人之死,絕非偶然,必須徹查。”
慕容泓道:“朕比較好奇的是,為何朕的常服會被旁人穿在身上?此人扮作朕的模樣由地道出入宮禁,又是為了什麼?此人,到底是誰?”
他提的這幾個問題,也正是慕容瑛趙樞他們想知道的。
長安分神往屍首那看了一眼,忽道:“陛下,奴才想起來了,那屍首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前陣子您被愛魚抓破了下擺,棄之不穿的那件,居然會流出長樂宮,長樂宮必有內鬼。”
“果真?褚翔,你去檢查一下,衣服下擺後麵團龍繡花之處,是否有抓破痕跡?”慕容泓道。
褚翔奉命上去一檢查,回道:“陛下,確實有個破洞。”
“看來這常服是此人安插在長樂宮裡的內鬼幫他偷拿出來的,至於此人是誰,待到頭顱出來,自然就分明了。”長安道。
說頭顱,頭顱就到。
韓京端著托盤走出廣膳房時,在場眾人除了暈血的慕容泓不敢看外,幾乎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托盤裡的那顆人頭。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眾人看得也越來越清楚。
“呀!這不是趙合趙公子嗎?”鴉雀無聲的靜默中,長安一聲驚呼,呼得眾人都猛地扭頭看向趙樞。
趙樞雙目圓瞪不可置信地看著托盤裡的人頭,雖是滿麵血汙,但他自己的兒子,他又豈會認不出來?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趙合昨夜不是呆在府裡麼,為何會代慕容泓死在地道裡頭?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短暫的震驚過後,趙樞隻覺眼前一黑頭重腳輕,不由自主地向後踉蹌了幾步,偏他身後的擁躉們吃驚太過還未回神,竟無人扶他。
“快扶住丞相。”慕容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