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秀樾步履匆匆地進了慈元殿,屏退殿中伺候的宮女太監,站在趙宣宜身邊低聲道:“娘娘,打聽到了,衛尉卿在死在流芳榭裡頭的嘉言身下發現了三爺的玉佩,嘉言身邊的小宮女玉茗也作證昨天三爺的確曾從宮外遞消息進來約嘉言戌時去流芳榭見麵。所以,衛尉卿那邊的推論是,昨夜三爺偷穿陛下常服進宮是為了去流芳榭私會嘉言,兩人之間許是發生了爭執,三爺一氣之下掐死了嘉言,自己出宮時又在地道為刺客所殺。”
趙宣宜手中拿著一件嬰孩的小衣服,愣愣地坐了半晌,表情略有些麻木地勾了勾唇角,低喃:“布的一手好局。”
秀樾也知道眼下局勢不妙,又見她笑得瘮人,忍不住勸道:“娘娘,您也彆太多憂慮了,左右犯錯的是三爺,又不是老爺自己,就算看在您肚子裡皇子的份上,陛下也會高拿輕放的?”
趙宣宜將孩子的衣服放進小箱子裡,對秀樾道:“收起來。”
秀樾疑惑:“娘娘,您不是說前一陣子天氣潮濕,恐這些衣服有些受潮,要拿出去曬一曬的嗎?”
“不必了。”
事到如今,她如果還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都是怎麼回事,她也白活了。
她後悔,雖然她一直都知道慕容泓是個寡情心狠的男人,但她還是沒有料到他會狠到連皇後之位,甚至連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都拿來設計。
如果昨夜死在地道裡的不是趙合,或許她還不能確認到底是誰要刺殺皇帝,但既然是趙合,那麼欲行刺之人就必是她爹,因為唯有如此,才能給他以最諷刺最毀滅性的還擊,這也符合慕容泓的行事風格。再加上牽扯進了嘉言,嘉言當初可是經常奉太後之命去相府給他們姐弟送賞賜的,這麼一查,太後基本上可以歸入她爹的陣營了。
太後是慕容泓的血親,又因於慕容氏一族的振興與建朝有大功而被先帝奉為太後,隻要不直接犯下謀逆之類的絕大罪過,慕容泓是不能輕易動她的。但此番事情一出,可以想見,太後因為與丞相過從甚密而被朝臣彈劾那是必然的。這樣的過錯雖不至於要死,但她如果不想從今往後都靠看慕容泓的臉色度日,她就隻有一個辦法能夠扭轉局麵。
他們趙家,她爹,包括她自己以及腹中這個旁人看起來尊貴無比,實際上不過是一樁陰謀的產物的孩子,再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一片冰冷的絕望過後,莫名的,她心裡的怨恨又如烈火一般灼燒起來。
她知道自古以來相權都是君權最大的威脅,可是他慕容泓不過是靠著兄長白得的這一座江山,就算權欲熏心忌憚相權,你明刀明槍地來就是了,多大仇多大怨,要用這種卑鄙陰毒的手段,甚至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放過。
她父親固然算不得一個正人君子,但慕容泓這樣的私德,也不配君臨天下!
慕容泓上午沒休息,召見了幾名有事要奏的大臣,又批了會兒奏折,就到用午膳的時間了。
宮人們在外殿布菜,張讓進來道:“陛下,皇後娘娘在紫宸門上跪著,說要代丞相向您請罪。”
慕容泓正在洗手,聽得此言連眼睫都沒掀一下,從一旁伺候的小太監端著的托盤裡拿了帕子把手擦乾,帕子依舊扔回托盤裡,轉身往殿外走去。
“陛下,”張讓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勸道,“現下正是午膳時分,宮裡傳膳的宮女太監來來往往的,皇後娘娘還懷著身子,如此跪在宮門外,叫下頭人看著,實在不成樣子。”
慕容泓在桌旁坐下,道:“你去轉告她,就說朕無意追究丞相教子無方之過,但此事既然已經發生,朝中眾臣會以什麼名目來彈劾丞相,那就要看丞相素日在眾臣心中的口碑如何了,這也不是朕能左右的。既然是連朕都無法左右之事,她也就少操心,回去安心養胎要緊。”
“是。”張讓領命去了。
慕容泓看一眼桌上,吩咐侍立一旁的長福將桌上唯二的兩盤葷菜拿去賞給長安。
長福拎著食盒來到東寓所時,長安還趴在床上不想起來。雖說十七八歲是不怕累的年紀,可不管什麼年紀,在樹上貓一夜那滋味都絕對不好受。
可惜自己是個女的,要真是個太監,還能叫個小太監來給自己捶捶按按疏鬆疏鬆筋骨,現在卻隻能生忍著。想到這一點,長安不禁哀歎:“命苦啊!”
“安哥,就你還命苦呢,你這命可比皇後都好。”長福一邊從食盒中把菜端出來一邊回頭道。
見他拿自己去比皇後,長安神經有些敏感,一邊從床上坐起來一邊道:“你胡唚什麼?”
“我沒胡唚,皇後為了丞相的事在紫宸門上跪著請罪,陛下看都沒去看,倒讓我給你送菜過來,這也無需明說什麼了。隻可惜安哥你是個太監,你要是個宮女,備不住還能撈個嬪妃當當,到時候我就去你宮裡伺候你去。”長福一臉做夢的模樣。
長安一陣無語,聽他說要換地方伺候,又問:“怎麼,這禦前的差事還不好?也不想想當初你進這長樂宮時不過是個掃地的小太監,而今走在路上,能不對你點頭哈腰的人也沒幾個了。”
長福苦著臉道:“禦前的差事固然是好,可是……也有旁人體會不到的苦處。”
長安聽他這話裡有話的,忍不住道:“在我麵前你吞吞吐吐做什麼,有什麼話便直說罷了。”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就是半個月前,那天陛下早朝回來臉色就不好,後來茶室一個奉茶的宮女過來甘露殿奉茶時,不過就是穿戴得鮮亮了些,竟叫陛下以不敬為由著人拖下去打了個血呼啦的,發配到浣衣坊去了,也不知道最後活下來沒有。後來奴才問了張公公,才知那日是先太子的生辰。先帝先太子的忌日咱們做下人的或許沒人不知道,可是生辰,知道的怕是沒幾個。都是爹生娘養的,我看著那宮女平白遭此大難,心中也很是有些不安,唯恐哪日自己一不小心犯了陛下的忌諱,也這般一頭蒙地被發落了。”長福心有戚戚道。
長安聽後默了一瞬,招呼長福:“坐下一起吃。”
長福忙道:“多謝安哥,可是我還要回去當差呢。”
“陛下既然著你來給我送菜,想必身邊不缺你伺候,坐下。”長安分了一雙筷子給他。
長福這才坐了。
“長福,你覺得,陛下這幾年改變大嗎?”自兗州回來長安就隱約覺得慕容泓變了,但自回來後她在宮中時間少,也不常在他身邊伺候,是故也沒在意。而今聽長福這麼一說,慕容泓此舉已經不能算是心情不好發發脾氣可以說得過去的事了,這分明是冷血殘暴草菅人命。先太子的生辰,又不是忌日,憑什麼宮人就不能穿得鮮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