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掃視名單的目光一頓,抬眸看他:“他如何受的傷?”
“今日他陪端王殿下在花園遊玩時,一名宮女忽然暴起要殺端王,是他替端王擋了刀。”見慕容泓有不悅之色,張讓愈發小心翼翼道。
“宮女?哪來的宮女?”
“是長樂宮負責修整花圃的宮女,叫萍兒,聽說,聽說……”
“聽說什麼?”
“聽說是兩年前安公公從廣膳房調進長樂宮的。”
慕容泓沉默一瞬,問:“這宮女現在何處?”
“回陛下,已經押到掖庭局去了。”
“派人去知會掖庭令一聲,叫他把人留著,給長安處置。”慕容泓將名單往桌上一放。
張讓俯首應是,退出殿去。
慕容泓略作收拾,也不用膳,帶著人往長信宮去探望慕容瑛。
慕容瑛隻是胳膊被劃傷,故而還能坐在床上與慕容泓說話。
聊過傷勢之後,慕容瑛歎氣道:“皇後的事哀家已經聽說了,想不到這孩子居然這般糊塗,許是也受了孕中情緒不穩的影響……”
“太後覺著她糊塗麼?朕瞧著她可是一點都不糊塗。朕在丹楓峽遇刺,好在有太後相護才得以逃脫。她見朕未死,便隨朕一起退至鴨腳渡,下人為著她腹中皇嗣勸朕登船先走,朕一時糊塗聽了勸,行至半途才反應過來這般拋下太後獨自逃命委實不孝至極。她看朕有回轉之意,又以朕肩負重任與她腹中皇嗣做借口勸朕坐小舟去桃花渡,讓褚翔代朕回去接應太後。
“結果呢,她借與朕同坐一舟的便利欲謀朕性命。知道朕暈血,她甚至提前在袖中備好血囊,趁朕不備將血儘數灑在朕胸口,還推朕入水。若非朕身邊奴才通得幾分水性,朕此刻恐怕已經漂在雁池上了。還有那兩名侍衛,定然也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否則哪有那般巧,護朕逃脫的衛尉所兵衛,剛好有這麼兩個既通水性又會搖櫓的。
“可笑朕看在她腹中孩兒的麵上,在眾臣都力證丞相謀反之時,朕還在想著要怎樣運作才能儘可能地保全她和她腹中骨肉。卻不曾想過龍生龍鳳生鳳,這反賊生的女兒,自然也是天生反骨。此番在丹楓峽行刺朕的人,不是丞相餘孽便是他的同黨,如此也好,正好一網打儘!”提起趙宣宜,慕容泓便格外憤怒。
他這一番論斷下得又快又順,聽得慕容瑛目瞪口呆。她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說話,慕容泓又恭敬道:“當然,此番行刺的逆賊是太後與衛尉卿一力鎮壓的,個中情況太後定然比旁人都更清楚。方才朕所言均是朕的猜測而已,他們到底是何身份,是誰所派,朕還是以太後給出的結論為準。”
慕容瑛的麵色陡然難看起來。
“太後,您怎麼了?”慕容泓關切道。
慕容瑛扶了扶受傷的左臂,又擺了擺手,道:“不礙事,傷口有些疼痛而已。”
“是朕大意了,忘了太後累了一天又受了傷,合該早些休息才是。太後您好生休養,朕明日再來看望您。”慕容泓站起身道。
慕容瑛點點頭,叮囑道:“陛下今日也受罪了,記得回去讓禦醫好好請個脈,今晚就不要批奏折了,早些休息。”
“是,多謝太後關懷。”慕容泓行過禮後,帶著人回長樂宮去了。
“寇蓉。”慕容瑛卻陡然身子一歪,像是支撐不住的模樣。
“太後。”寇蓉忙疾步過來扶住她,“怎麼了?可有哪裡不適?”
還能怎麼了,還不是被慕容泓給氣的!明明是胳膊受了點皮肉傷而已,可她此刻卻覺得自己喉頭憋了一口血不吐不快。
她布下今日之局,原本就想博個救駕之名撇清自己與丞相勾結的嫌疑,順便坑一把韓京讓他知道她的手段而已。
慕容泓口中說一切都隻是他的猜測,但她相信,這番推論的每一個點,他都能給出相應的人證甚至物證來,她若敢不順著他的意思將此事栽贓到丞相頭上去,她與丞相勾結的嫌疑就洗不清。她若順著他的意思栽贓丞相,丞相留下來的人脈勢力又豈肯再為她所用?
她為了布此局,不惜把當年閆旭川留下來的衛尉丞都搭了進去,結果卻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讓慕容泓既除了皇後,又嫁禍丞相,還順帶坑了她一把。
什麼叫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就是!
“慕容家怎會出了這麼一個歹毒奸詐的小崽子!”想到恨處,慕容瑛狠狠捶了下床沿,咬牙切齒道。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時,長安正在內殿擼貓。
“來得正好,陪朕一道用膳。”慕容泓幾乎在進殿的瞬間就收斂了眼尾在長信宮沾染上的一絲得意。
“我吃過了。”長安舉著愛魚的兩隻小肥爪子做揮拳狀,愛魚偏著頭嘴歪眼斜地啃她手腕。
慕容泓一瞧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有心事,遂屏退左右,在她身邊坐下,問:“端王遇刺的事,你已知道了?”
當然知道了,她一回東寓所就聽聞了長福受傷之事,去探望他時,他說是萍兒做的。因著他和長祿的關係,平日裡他還十分關照這萍兒。
長安點了點頭,十分後悔:“當初我就不該把她調進來。”
“所幸沒釀成大禍,處置了也就是了。”慕容泓安慰她。
“那請陛下將她交給我處置。”
慕容泓點頭。
長安站起身:“我現在就去審她。”
慕容泓一把拉住她,道:“今天是中秋,團圓之夜,你哪兒都不許去,就在這裡陪朕吃月餅。”
“今日尹選侍為了救你中了一箭,陛下待會兒不去看她?”長安心中有事,沒心情和他膩歪。
“既然受傷了就更應該好好休息,朕就不去打擾她靜養了。”慕容泓以一種十分善解人意的語氣道。
長安:“……”
“朕會賞她父親一個爵位,給她晉位分。”見長安麵色有異,慕容泓以為她覺著他太過薄情,遂補充道。
“就這樣?”
“不然還想怎樣?朕活到現在,為朕奮不顧命粉身碎骨的人多了,她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難不成要朕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起來才算知恩圖報?”慕容泓忽然惱得毫無征兆。
長安愣了,她隻是隨口一說而已。
慕容泓似乎也察覺自己情緒失控,他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低聲道:“抱歉,朕不是故意衝你發脾氣……”說一半卻又沉默,他站起身走到一旁,背對她道:“罷了,你不想留下,就走。”
長安反思一下,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他應是身心俱疲了。在這種情況下她為了自己能脫身去掖庭局審萍兒,推著他去做他不願做之事也不對,遂按下心中那點不悅,過去扯了扯他袖子,道:“好啦,我不走了。今晚吃什麼月餅?太甜的我可不愛吃。”
她自己其實也很累了,若不是出了萍兒的事,她在東寓所洗過澡就直接睡了。如今既決定今夜不去審萍兒,精神一放鬆,疲乏困頓便爭前恐後地往腦子裡擠。
長安吃了月餅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慕容泓也很乏,但他心中有事,是故睡得不是很沉。夜半時分,褚翔在東窗下輕喚一聲“陛下”,他就醒了。
看一眼軟榻上動也不動的長安,他過去將窗開了一條縫,褚翔遞了件東西給他,也沒多話,行禮離開。
慕容泓展開那張紙,拿出紙裡包著的白龍玉佩,對著月光細看了看,確定是自己之物,遂關上窗。
他也不點燈,就著殿內昏暗的光線來到書桌後,拿起桌上的銅鎮紙壓在玉佩上,手下施力,一點一點將玉佩碾得粉碎,然後將碎末全都扔在了桌上的粉瓷梅花筆洗中。
做完這一切,他在椅子上靜靜地坐了片刻,起身走到軟榻前。
長安側著身子,一手壓在頰側,呼吸勻長睡得正香。
他看著她,在榻沿輕輕坐了下來。
方才在吃月餅的時候,她還埋怨他不該為了看太後演戲以自己為餌以身犯險。
他今天確實以自己為餌以身犯險了,但她卻不知道,他今天做這個餌,釣的不是彆人,正是她。
不是在意朕有後宮所以一再拒絕朕嗎?
好,讓皇後當著你的麵動手害朕,你總該明白朕與後宮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了。
不是不肯承認對朕有情嗎?
好,且看生死麵前你是否還能做到如你所說的那般無情和鎮定。
你果然做不到,你果然放棄了一貫的堅持,正視了自己的內心,承認對朕有情。甚至連朕故意對你發脾氣試探你,你都容忍了。
粹園之行,就結果而言,很圓滿。
對,你隻需要看到這結果就可以了。至於太後送給皇後的首飾裡麵為何會藏有麝香,皇後如何在親情與利益之間反複受朕磋磨,丞相入獄之後為何還會有人遞消息給皇後告訴她大哥遇害的真相,衛尉所那兩名兵衛是誰故意送到皇後手裡去的,朕為何會對皇後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朕的玉佩為何會在皇後的貼身侍女秀樾手中,秀樾為何會成為丞相父女謀反的關鍵人證……所有的這些,你都不需要了解。
沒錯,皇後想殺朕,是被朕逼的,並且朕早就知道了,但朕故意讓她有機會動手,因為朕要讓你看到。
朕並非故意騙你,隻是你如此介意朕有後宮,又不信朕對後宮無情,朕隻能將原本都該瞞著你做的事情露一部分給你看。怕你覺得朕太無情,所以在皇後加害朕的時候,朕甚至都不敢還手。
你不要怨朕在你麵前演戲,朕會這樣,完全是拜鐘羨所賜。若不是他到朕麵前來陳情,說他有多愛你多想娶你,朕又怎會明白,原來僅憑一顆真心,是得不到你的。
所以朕將原來的十分真心換成了七分真心再加上三分機心。朕成功了,可見這才是適合你的。
誰說生活不需要謀略呢?
朕從未想過要當皇帝,但不得不當時,未必就當不好。
朕也從未想過要和誰爭些什麼,但不得不爭時,也未必就爭不到。
你說得對,朕終將富有整個天下,但自生命中出現了你,朕私心所欲,從來不過一個你而已。
你說你很壞,朕不介意,因為朕比你更壞。但你也不要嫌棄朕,朕若不壞,朕活不下去,更遑論,是和你一起快樂地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中秋節,祝所有看文的親們中秋快樂光吃不胖。^_^
更文的時候發現文下有親求雙更,這章這麼粗長,烏梅也懶得拆成兩章,咱就當雙更了成嗎?
這章泓妹暴露黑暗麵啦,本來他就很有爭議了,這下恐怕更……不過這是個必經過程,烏梅在設計情節的時候就覺得需要經曆這個過程才更合理和圓滿,所以,辛苦親們忍耐啦,鞠躬。
今日話題:你有沒有用錯誤的方式愛過正確的人?O(∩_∩)O~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