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榻上慕容泓睜開雙眼,靜靜地躺了片刻之後,悄無聲息地支起身子,掀開被子赤足下了榻,打開內殿殿門走了出去。
長安被殿門開啟時輕微聲響驚醒,揉著眼睛循聲看去時,隻見雪白衣角在朱門處一閃即逝。
她頓了頓,起身跟了上去。
外殿守夜侍女也醒了,見慕容泓出來,想要上前伺候。慕容泓揮揮手讓她們退下,徑自走到被風吹得微微翕動的殿門處,卸去門閂拉開殿門,狂風猛灌而入,撲得殿中燈火一陣明滅,兩名侍女急忙去護。
殿外守衛聞聲回頭,見是慕容泓,齊齊下跪行禮。
慕容泓來到殿前簷下,那兩株垂絲海棠本就已經開到荼蘼,被風一吹,飛花如雪,紛紛揚揚一副埋骨堆香的氣勢。
風實在大,慕容泓的長發與衣袂瘋了一般在風中翻卷。長安在後頭看著夜色中那抹翩然欲逝的身影,第一次相信當年趙飛燕迎風起舞,漢成帝因怕她乘風而去而派人將她拉住的典故,或許並非杜撰。
慕容泓在階前站了站,便緩步下了台階,走到左邊那株海棠樹下,抬眸向長樂宮門的方向望去。
花依然如雪在落,發和衣也依然廝纏翻卷毫無章法,隻那瘦削的身影不動如山停佇如雲。
那儼然是個等待的姿勢。
長安在殿門內站了片刻,不明白慕容泓此舉何意。耳聞天上悶雷滾滾,他還是沒有回來的意思,她也隻好迎著那迷眼的落花走下階去來到他身旁,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一片黑暗的宮門方向,問:“陛下,您在等什麼人嗎?”風將她的聲音撕扯得含混不清,所幸兩人挨得甚近,慕容泓當是聽見了。
但他沒說話。
就在長安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輕緩地開了口:“從小到大,我都很怕打雷。每次打雷,隻要兄長在家,不管是什麼時辰,總會來我院中看我。……而今,雷聲再大,他也再不會來了。”
說到後麵幾個字,長安覺著他似乎帶了鼻音,借著殿中透出的光線去瞧,又未見他頰上有淚。或許是她聽差了,又或許這風真的太大,大到足以將人眼眶中剛凝聚成型的淚珠瞬間吹散。
長安心中難得有些酸酸的,想來如她這般從未得到親情的還不算最慘,最慘是如眼前人一般,曾經羨煞旁人地擁有過,正眷戀之時,卻又猝不及防地一夕失去了。
她嘴皮子利索,安慰人的話,真要說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不過都是虛情假意罷了。隻是此時麵對這樣的慕容泓,她卻有點說不出口。
真是日了狗,她明明是個人渣好麼?這等絕好的與上司增進關係的機會放在她麵前,她居然會因為不忍心而看著它白白溜走,簡直不可理喻!
沉默有頃,一滴雨突然砸在了她鼻尖上,她道:“陛下,下雨了,我們回殿吧。”
慕容泓也未堅持,她拽他袖子,他便跟著她回殿了。
“長安,你心中可有在乎之人?”內殿妝台前,長安拿著玉梳給慕容泓梳理發絲中夾雜的海棠花瓣時,慕容泓如是問她。
“當然有啊。”長安心中想著彌補方才錯失的機會,不假思索張口就來,“就是陛下您呐。”
外頭風雨大作,簷上響聲不絕,卻更顯得殿內這一方天地幽然靜謐。
這樣的天氣外麵那聽壁角的應是不會在了,因為即便在,雨聲之中,他也聽不到什麼。
“長安,你可知在朕麵前,話是不能亂說的。”慕容泓道。
長安抬眸從鏡中看了他一眼,忽然發現他今夜的確與往日有些不同。
最明顯的是他的眼睛,往日裡這雙眼睛總是波光瀲灩晴方好的模樣,而今夜,這雙眼睛裡的波光凝結成了冰,而且是那種深不見底堅不可摧的冰。就連那精致斜飛的眼角,也挑出了刀鋒般銳利的弧度。
他這樣的目光讓長安心裡有些沒底。但轉念一想,她也不算騙他,她的確在乎他啊,最在乎他了,因為她後半生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不還都指著他呢嗎?
“陛下,奴才沒亂說啊。在奴才心裡,誰也越不過您去。”長安信誓旦旦道,就差舉三根手指來應景了。
慕容泓從她臉上收回目光,沒再說話。
梳完頭之後,長安又令人打了水來給慕容泓洗腳,然後伺候他上床就寢。
好容易收拾妥當,長安在自己的地鋪上躺下。剛閉上眼睛,耳邊傳來一句:“長安,記住今夜你自己說過的話。朕,不會讓你有機會食言。”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