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點頭,道:“雜家爺娘死得早,從小在叔叔手下討生活。嬸娘生了六個女兒才生出一個兒子,也就是我表哥,夫妻兩個便疼得如眼珠子一般。我那表哥也是個吃喝玩樂四處闖禍之人,叔叔嬸娘無暇看顧他,便讓我看著他,就如你現在這般。那時我才六七歲,真是又傻又天真,想著要在叔叔嬸娘手下討生活呢,自然要對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所以日日緊盯我那表哥,但凡他有什麼行差踏錯,全部如實地告訴我叔叔嬸娘。叔叔嬸娘知道他犯了錯,自然要斥責他,幾次之後,我那表哥便將我恨上了。後來他設了個毒計,將一包銅錢藏在我床鋪下麵,然後誣陷我偷我嬸娘的銅錢。雖然我百般澄清,但叔叔嬸娘又怎會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反過來相信我這個侄子呢?於是我便被趕了出來。好在後來遇見陛下收留了我,否則怕是墳上早已荒草叢生了。”
趙椿聽了長安這段信口胡謅的往事,忍不住歎道:“想不到安公公早年也過得這般孤苦。其實……在下早年過得也不比安公公好多少。”
長安好奇地看著他。
趙椿心裡到底有些忌憚,勉強一笑,道:“嗨,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安公公當年走投無路之下能遇見當今陛下,可見福祉深厚,將來定然大有前程。”
長安笑道:“椿公子莫不是以為我有今天的地位,全靠運氣?那你就大錯特錯了。若說運氣,我平生所有的運氣,在遇到陛下並為陛下所救的那一刻,大約就已經全部用完了。之後我在潛邸為陛下養了四年的鬥雞,一直默默無聞,陛下甚至根本都未曾注意過我。直到陛下登上帝位,我從潛邸來到宮裡,做了太監,才感覺到我的人生,真正開始打開局麵。說起來還要感謝我的叔叔嬸娘還有表哥,若非他們給我上了那樣刻骨銘心的一課,我隻怕至死都是個糊塗人。”
“哦?怎麼說?”趙椿見他居然能從與自己相似的經曆中得到益處,登時來了興趣。
“因為他們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目光,永遠都不能隻局限於眼前。這個道理說起來雖然聽著高深,但其實再簡單不過,那就是,為人處世,一切都以自己最長遠的利益為出發點。就如當初麵對我叔叔嬸娘要我監視我表哥之事,如果我目光夠長遠,就會想到我就算對我叔叔嬸娘掏心挖肺,他們也不可能親厚我勝過表哥,所以我不應該為了討好他們得罪我表哥。而我表哥雖然將來會成為一家之主,但他品性頑劣道德敗壞,也做不得我將來的依靠和助力,所以,我也不該對他全無防備引為知己。最好的做法無非是,兩邊不得罪。若是表哥犯了大錯,我便撿些無關緊要地去告訴我叔叔嬸娘,叔叔嬸娘就會想‘我兒子到底還是好的’,心情一好,對我的態度自然會好。而表哥呢,也會感激我替他隱瞞了錯處,就不會如後來那般陷害我。事實上,有哪個父母願意聽到自己孩子的壞話,即便你實言相告,他們還懷疑你添油加醋惡意中傷呢,表麵誇你差事辦得好,內心還不知如何厭憎你。”長安道。
趙椿沉思半晌,緩緩點頭,道:“安公公到底是過來人,看問題看得通透。我也常有你說的這些顧慮,隻是……唉,我家中關係複雜,應對起來不似你說的這般容易。”
長安道:“雜家雖不知你府中到底是什麼情況,但在雜家看來,你這事其實也不難辦。”
趙椿眼睛一亮,拱手道:“在下正焦頭爛額,若能得公公指點迷津,在下感激不儘。”
長安看了看已然走遠的皇帝與眾人,低聲道:“你祖父趙丞相是有爵位在身的,他對先帝有從龍之功,這爵位定然是世襲。你這事情好辦就好辦在這兒。誰將來能繼承你祖父的爵位,誰便是你的依靠,你就要向此人靠攏。而目前,所思所行自然要以此人的利益為出發點。監視趙三公子於此人到底是有利,還是有害,想清楚這一點,你便知自己到底該如何行動了。”
“繼承爵位……”趙椿有些出神。
長安看他兩眼,笑道:“椿公子,你不會身在趙府,連你祖父將來想把爵位傳給誰這點事都看不明白吧?”
趙椿瞬間回過神來,道:“祖父他向來喜歡三叔,這爵位多半是傳給三叔。”
“傳給趙三公子?不會吧,一般不是都傳給嫡長子或者嫡長孫麼?”長安做驚訝狀。
趙椿道:“安公公你有所不知,早在東秦初年便有過非是長子的嫡子繼承爵位之事,久而久之,朝廷對嫡長繼承製,實行得也不是那麼嚴苛了。”
“原來如此。”長安想了想,笑道“不過到大龑可就不一定了,先帝走得早,當今陛下可謂是大龑真正的政令革新與實行者。若他堅持恢複嫡長繼承製,底下誰敢不從?即便他不堅持恢複嫡長繼承製,如你祖父這般世襲的爵位,定誰為世子,那都是要上報宗正請陛下批準的,若是陛下壓著不通過,你祖父喜歡誰也沒用。”
趙椿心裡一跳,就似壓在自己頭上的大山突然裂開了一條細縫,讓他看到了些許陽光的感覺。隨之而來的,便是常年來苦苦壓抑的不平與野心。他強抑著惶恐而興奮的心情,試探地問長安:“在下見陛下甚是待見我三叔,隻怕將來我祖父要三叔襲爵,陛下也是樂見其成的吧?”
長安看著一旁迎風搖曳的牡丹,悠悠道:“那可不一定,玩得好是一回事,襲爵是另一回事。陛下是務實之人,比起能陪他玩的,自然是更喜歡能為他所用的。畢竟這天下,也不是每天鬥雞走馬吟風弄月就能治理好的。椿公子,你說雜家說的,在理麼?”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