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樞一愣,眾臣一愣。畢竟這是慕容泓第一次在朝上對已經經廷議決定的政事提出反對意見。而按道理來講,尚未親政的他並沒有這個權力。
趙樞愣過之後,執笏奏道:“陛下,此事已經廷議決定。”言下之意,陛下你並沒有資格反對。
慕容泓看著他,麵色平靜地問:“若朕堅決反對,丞相是要派人去朕的長樂宮將陶氏強行帶走麼?隻因為朕尚未親政,就由得你們捏扁搓圓了?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陛下請息怒。臣等並無他意,隻是此事經過臣等與逆首那邊數次交涉,才取得如今的成果。逆首願以荊州十郡的代價來換回陶氏,我大龑兵不血刃就能收複大片土地,何樂不為?況且當初陛下堅持將陶氏留在長樂宮,應當也是為了待價而沽吧。”趙樞道。
“待價而沽?”慕容泓豔而冷的一笑,道“朕要的代價,從來都隻有一個,那就是他贏燁的人頭!要陶氏回去,可以,拿他贏燁的人頭來換,否則,一切免談!”
趙樞神色不動,也不接話,隻道:“陛下,請以國事為重。”
“國事?嗬,朕這個皇位是憑空得來的,不曾為之流過血,自然也不知它有多珍貴。在朕心中,珍貴的唯我兄長一人而已。隻要能替先帝報仇,朕不當這個皇帝都可以!朕折壽三十年也無妨!隻要能替先帝報仇!當然,朕這樣的心情,也不指望丞相這等宦海沉浮幾十年的人能懂。但贏燁不僅是朕的國仇,更是朕的家恨!於國事,朕目前無權置喙,於家事,朕總能左右一二吧。”慕容泓端正地坐在龍椅上,目光沉凝道。
趙樞道:“陛下對逆首切齒痛恨之情,臣等感同身受。隻是,陛下既然已經繼承大統,自然要以江山黎庶為重。如今我大龑勢壯,逆首勢弱。逆首為換回其妻願割讓十郡,若此事能成,逆首那邊的士氣與實力必定大為削弱。我大龑將士再趁機攻打荊益兩州,逆首勢力之覆滅指日可待。俗語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陛下又何必執著於這一時長短?”
慕容泓垂下眼睫,看著手中的那柄玉如意緩緩道:“贏燁殺先帝在先,刺殺朕在後,如今就為了十個郡,丞相就想讓朕如他所願隨他心意。在丞相眼中,”他抬起眸來,長睫掀起瞬間的那道眸光淒豔冷利如帶血之刃,“先帝與朕的命,到底是有多微賤?”
趙樞一愣,剛想為自己澄清,慕容泓卻又接著道:“就如在地道裡發現陶氏的那天,朕亦遇刺,甘露殿裡死了兩名刺客三名宮女。然而第二天丞相提起了發現陶氏之事,卻不提朕被刺殺之事。當時朕隻當是宮裡人報喜不報憂,眼下看來,卻也未必了。”
眾臣聞言,皆露出震驚的表情。有些是真的第一次聽說,自然是真的吃驚,而有些,則驚得過於逼真了。
慕容泓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就似一汪倒映世間百態的清澈淺水,將這一殿之臣的忠奸善惡,俱都照得曆曆分明。
“陛下曾於宮中遇刺?為何臣等未有絲毫耳聞?刺客是何身份可有定論?”司隸校尉李儂出列以表關切。
“都說帝闕九重,禁衛森嚴。這宮中每日發生之事不知凡幾?你們能知道的,自然也隻有你們想打聽的罷了。至於刺客身份,長樂衛尉閆旭川說是地道裡的漏網之魚,朕自然也隻能相信他。”慕容泓不再給他插言的機會,轉而向趙樞道:“丞相若堅持要與贏燁完成這以城換人的交易,可以。但以陶氏的傾國之貌,十郡,大約隻能換她一根手指。你去信問問贏燁到底要不要換。如果要換,朕可以先給他把手指寄去,他再割讓城池也無妨。”
此言一出,趙樞尚未開口,底下倒有好幾個大臣急於直抒己見的模樣。
慕容泓抬手製止他們發言,看著最前列中間的那位問道:“王愛卿,對朕這一提議,你意下如何?”
禦使大夫王咎出列,道:“兩軍交戰刀劍無眼,故而先帝之殤可謂戰禍所致,不能說是逆首德行有失。然而陛下入主盛京之後,逆首竟然派人入宮刺殺陛下,刺殺未遂,才提出以城池換人,並對刺殺陛下一事隻字不提。此乃欺我大龑國中無人,欺我大龑朝廷見利忘義。是可忍,孰不可忍?且如此喪心悖德之人,即便欲以城池交換其妻,隻恐其誠心也有限。臣堅決擁護陛下之提議,不可輕易予之。”
慕容泓微微點頭,目光又掃向王咎之側的鐘慕白,問:“鐘太尉意下如何?”
鐘慕白出列,言簡意賅:“臣附議。”
慕容泓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方才欲發言的那幾位大臣,道:“卿等還有何意見,不妨直抒己見吧。”
那幾位大臣本就是趙樞鷹犬,方才急著發言不過是想在趙樞麵前表現而已。而此時三公中的禦史大夫和太尉都已表態支持皇帝,他們的話,還有人聽嗎?但此等情況之下,臨陣退縮更為不妙,於是那幾人便硬著頭皮出來表達了自己的不同見解。毫無疑問,他們話音方落便遭到了太尉與禦使大夫的擁躉者們不留情麵的反駁。
慕容泓高踞帝位之上,看著臣下們在那兒唇槍舌劍,眼神清澈唇角溫和,就仿佛,他根本不知道他們在爭論什麼,隻是覺著好玩而已。
趙樞靜靜地看著上麵那位少年皇帝,看得見他冰肌玉骨,卻看不見那肌骨之中包藏的到底是怎樣一副心腸?更難以想象,數年後的他,又會是什麼模樣?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