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祿一路跑到廣膳房,剛進院中便見他乾姐姐萍兒正端了一碟子葡萄出來。
“哎呦,就知道還是我姐心疼我,知道我這一路過來熱得夠嗆,還特意準備了葡萄等我,多謝了!”長祿笑著迎上去,伸手就去拿碟子裡的葡萄。
萍兒一把打開他的手,朝他使了個眼色,唇角往左邊歪了歪,口中道:“美得你!你算哪棵蔥?”
長祿後知後覺地往院子左邊一看,就見葡萄架下多了一張躺椅和小桌,郭晴林正躺在躺椅上搖著扇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萍兒過去將葡萄放在郭晴林身邊的小桌上就回到了廚間,長祿跑到葡萄架下向郭晴林行禮。
“今天陛下不是在流芳榭舉辦賞荷宴麼,你怎麼這會兒到廣膳房來了?”郭晴林看著他被烈日烤得通紅的臉蛋,問。
長祿恭敬道:“陛下吩咐說晚膳想吃翡翠蓮子糕,故著奴才來說一聲。”
“哦,原來如此。”郭晴林眯著眸子打量長祿。
長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沒話找話道:“不知郭公公又為何在此?”
郭晴林道:“咱們做奴才的,自然是主人要我們在哪兒,我們就得在哪兒,你說對不對?”
“對對,那郭公公您歇著,奴才……”長祿本想找借口離開,郭晴林卻拈起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慢悠悠道:“急什麼?天氣這麼熱,來吃兩顆冰鎮葡萄消消暑吧。”他將葡萄向長祿遞來,
長祿遲疑了一下,“多謝郭公公。”他伸手去接。
郭晴林手一抬,不讓他拿。
長祿正不解其意,卻見他重新將葡萄向他遞來,看那意思,竟是要他用嘴去接。
長祿:“……”
“奴才卑微,實不敢勞郭公公大駕。”他行禮道。
郭晴林維持著拈著葡萄的動作,問:“你是嫌這葡萄不好吃呢,還是嫌雜家的手拿著這顆葡萄呢?”
若是方才進院的時候沒有發生向萍兒討要葡萄的那一幕,長祿或許還能推脫說自己不愛吃葡萄。可眼下,這兩個問題問出來,他哪裡敢回答?回答便等於不識抬舉。
“奴才不敢,那、那就有勞郭公公了。”長祿忍著心中的彆扭,跪下-身子去他指尖吃了那顆葡萄。
看著那顆紫色晶瑩的葡萄沒入少年紅潤綿軟的唇中,郭晴林眼神酥茫了一刹,下意識地問:“甜嗎?”
長祿道:“甜。”
“甜你就都拿去吧。”郭晴林將那碟子葡萄遞給他。
長祿推脫不得,隻得接了,謝過郭晴林之後,捧著葡萄來到廚間。
萍兒正忙著在那兒揀菜,見長祿捧了葡萄進來,迎上來道:“怎麼又拿進來了?葡萄不好吃?”
長祿道:“郭公公賞我的。”
萍兒麵色微變,拉著長祿避到一旁,輕聲道:“你離他遠些。”
“為何?”長祿雖覺著郭晴林對他態度有些奇怪,但至今也沒看出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萍兒四顧一番,湊過臉附在他耳邊道:“我聽人說,這郭公公最喜歡如你這般大的小太監,如被他看中了,還會被帶去他房裡過夜呢。”
長祿悚然一驚,道:“可他不是……不是太監麼?”
萍兒道:“那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總之你小心些總沒錯。不過好在你是禦前的人,他應該也不敢隨便拿捏你。”
長祿心中有些亂,將葡萄給萍兒,道:“陛下晚膳要吃翡翠蓮子糕,你記得和宰人說,我先回去了。”
萍兒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葡萄你帶著回去吃吧。”
長祿道:“每次都是你留東西給我吃,也該我留一回給你了。我還得回去當差,先走了。”
來到院中,長祿見郭晴林依然躺在躺椅上,那雙黑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看。他心中愈發不得勁起來,向郭晴林行個禮便匆匆離開了。
廣膳房地道的另一端——朱雀大街武庫的地下室內,慕容瑛與趙樞正在密會。
慕容瑛將從慕容泓那邊得來的讖語告訴了趙樞,趙樞思慮一陣,道:“我認為此事與你應當沒什麼關係。常棣之花,鄂不韡韡說的雖是兄弟之情,可以指代慕容淵與慕容泓兩人,可那件事你並未直接參與。彆說沒有東窗事發的可能,即便有,我也絕對不會牽連到你,你儘可放心。”
“沒有東窗事發的可能?那蔡和又是怎麼回事?都快半年了,你怎麼還沒將這條跗骨之蛆給除掉!”自從讀了那條讖語之後,慕容瑛心情一直不好,語氣頗衝。
趙樞道:“此人看著唯唯諾諾軟弱無能,實則大巧若拙十分狡獪。我穩住他就是想尋找他留下的後手,可盯了他半年還是一無所獲……”
“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什麼後手。有些人天生就是賭徒,唯一的賭注不過是他們對人心的那點兒自以為是的揣摩而已!”慕容瑛道。
“也許是。可是,我敢就當他沒有後手嗎?我敢去冒險嗎?萬一他真的有後手,你該知道會是什麼結果。”趙樞道。
慕容瑛不說話了,因為她的確明白。這件事一旦大白於天下,趙氏即便有十族也不夠滅的。而她一旦失去了趙樞,在朝中,她還能有什麼影響力呢?
“我知道你信佛,但也彆太把那讖語當回事了,此事從始至終,都與你無關。”趙樞見她眉眼暗淡,忍不住勸慰她道。
慕容瑛緩緩搖頭,頭上的鑲綠寶扁金簪在壁燈的映照下熠熠生輝,道:“你不明白。”
趙樞眉頭一蹙,將慕容瑛生平細細捋過,想來想去,也唯有一件事值得她於此時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那是十四年前,東秦皇帝衰老昏聵,皇後所出的二皇子與劉貴妃所出的五皇子爭太子位爭得如火如荼,後宮眾嬪妃皆被波及。當時還是瑛婕妤的慕容瑛因為無子無女,家世又不顯赫得以偏安一隅。
是年九月,東秦皇帝慶祝七十大壽,在宮中設宴。因慕容瑛的父親病臥在床,便由慕容瑛的兄長慕容懷信及其堂兄,也就是慕容淵與慕容泓的父親慕容麟代其父入京賀壽。
在宮宴之上,因內侍一時疏忽,將慕容懷信與慕容麟的席位與柔妃父兄的席位搞混了,慕容懷信與慕容麟用過席上的菜肴後,當場毒發身亡。
這柔妃的父親是虎賁中郎將,當時是皇後陣營的人。發現席位弄錯之後,慕容氏兄弟之死自然又與爭儲一事聯係起來。於是查來查去,查出下毒之人竟然是依附皇後的麗妃。後經人揭發,證明麗妃是劉貴妃安插在皇後身邊的暗樁。一番腥風血雨之後,二皇子順利登上太子之位,五皇子落敗被逐出盛京,劉貴妃也被降位幽禁。而皇後為了安撫無辜受害的慕容一族,擢慕容瑛為瑛貴妃,並收入羽翼之下。
這也是後來太子繼位太後掌權之後,後宮中嬪妃橫死者繁多,而慕容瑛卻能幸存下來的一大原因。
如今聽她這語氣,莫非當年這件公案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不成?
他不好問,慕容瑛自然也不會說。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後,慕容瑛道:“蔡和多活一天,你便多一分危險。此番蔡和侄子之死,是否是你試探他的手段?結果如何?”
趙樞搖頭道:“此事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