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路來到長樂宮甘露殿後院,老遠就看到嘉言吃力地拎著一隻便桶出來。饒是她站得這麼遠,那股味兒還是無可避免地飄了過來。
她悄悄用袖子捂住鼻子,心中想著在甘露殿呆了幾個月下來,連鼻子都變嬌貴了。不說小時候,就說來盛京的路上,與她同車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誰身上沒有屎臭尿臭?沒有手紙擦不乾淨是一回事,有些人上完茅房根本就不擦。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應該感謝慕容泓,自從成了他的人,呸!自從成了他的奴才,至少她用得起手紙了。
這時恰有兩名宮女去淨房,掩著鼻子經過嘉容身側,大約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嘉言繃著臉愈發加快了腳步。
長安跟著她出了院子,然後就站在院外一株鳳凰木下等她。
不多時,嘉言提著空桶回來,正抬袖擦額上的汗,一抬眼看到長安站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著她。她愣了一下,腳步不免遲疑起來。
“怎麼那副表情?如今像雜家這般笑著等你的人應該不多了。”長安揚聲道。
嘉言有些無所適從地低了頭,踟躕片刻,拎著桶往這邊走,走了兩步忽又停住,將桶放在一旁,自己走了過來。
“安公公,你找我有事?”一段時間不見,這姑娘身上那些讓長安不舒服的棱角已經被磨得差不多了。她不是嘉容,她懂得思考,這段竟日與屎尿為伴的日子應該足夠她想明白許多事。
“還記恨我嗎?”長安問。
嘉言急忙搖頭,道:“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我愚蠢,咎由自取,與安公公無關。”
長安揚起眉梢,道:“聽這話,倒似想明白了一般,隻彆是敷衍我。”
嘉言道:“絕對不是。我……我錯就錯在不該輕信旁人,卻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安公公你。或許你並非真心要幫我,或許你隻想利用我,然而我一早就該明白,就算被利用,也勝過得罪你。因為在這長樂宮中,得罪了你,就等同於得罪了陛下,得罪了陛下,就意味著永無翻身之日。”之前的長壽是這樣,如今的她,也是這樣。
“得罪談不上,隻不過你的出爾反爾自作主張讓雜家挺討厭的,所以小施懲戒而已。怎麼,你覺得這不是小施懲戒?”長安彎起唇角,靠近她道“若不是小施懲戒,剛才那兩名宮女就不會隻動口而已了。你知道如果你這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被按到了便桶裡麵,需要洗多少次才能完全聞不到那股味兒嗎?”
嘉言瞬間白了臉。
長安見狀,笑著道:“彆害怕,雜家還沒清閒到這個地步,大熱天的特意過來拿你取樂。”她從懷裡拿出信紙,遞給嘉言。
嘉言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展開看了一眼。
“認得是誰的字麼?”長安問。
嘉言搖搖頭。
“那認得這是誰的東西麼?”長安拿出那條綴著玉佩的明珠絡到她麵前晃了晃。
嘉言眼睛一亮,伸手去拿。
“看一眼就得了,還想留著這物件不成?找死呢?”長安將明珠絡往自己懷中一塞。
嘉言也顧不得那麼多,又驚又喜地問:“這是趙三公子寫給我的信?”
長安道:“說起這事,你還得謝我。昨天陛下在流芳榭舉辦荷風宴,趙三公子也來了,不見你在禦前伺候,他問我你的近況,我就說你因見罪禦前,被貶去打掃淨房了。他很是心疼,卻又無可奈何。我與趙公子也算有幾分情分,見他那樣頗是不忍,便答應可以在保證絕對安全的情況下為你倆互通信件。”
“互通信件,也就是說我也能給他寫信?”驚喜來得太多太突然,嘉言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當然,不過是在遵守我定下的規矩的前提下。”長安道。
“什麼規矩?”
“不得在信中點明自己和對方的身份,哪怕是可以讓旁人猜出身份的細節也不行。不得在信中提及以往發生過的事,同樣是為了避免旁人根據這些事情猜到你們倆的身份。總而言之,必須做到就算這封信不慎落入彆人手中,信中也沒有絲毫線索可以讓旁人找到你頭上來,明白了嗎?”
嘉言連連點頭。趙合願意寫信給她證明他還沒有忘記她,同時也證明她出宮的希望也沒有完全破滅。這對於眼下處境中的她而言簡直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隻要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她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
“還有一點就是,你不能安於現狀。趙公子雙腿康複之後,肯定還會經常來甘露殿伴駕,陛下身邊美女如雲,你卻整天呆在淨房這種臭烘烘的地方連趙公子的麵都見不著,久而久之,你說他能堅持對你初心不改嗎?嘖,仔細想想也不應該啊,懌心不是你的好姐妹麼,怎麼你落難這麼久她都沒把你撈上去?”長安可惜地看著她,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嘉言默立片刻,咬了咬唇,將信塞進懷裡,轉身拎著便桶回了淨房。
丞相府,廷議已經結束,恰是晌午時分,各位大臣都回自己府裡用飯去了,獨鐘慕白在趙樞的書房多停留了半個時辰才走。
午後,烈日如火,偌大的院子裡幾乎沒什麼人走動。
院子最西頭的葡萄園裡,趙翕和趙宣宜兄妹二人正坐在一座葡萄架下一邊閒聊一邊看著侍女們在不遠處摘葡萄。
“剛才你說趙合他想給爹送一個妾是什麼意思?”趙翕有些驚訝地問。
趙宣宜手裡握著一塊未經雕琢圓潤光滑的寒玉,有些諷刺地笑道:“昨日他回到府中沒多久就將我叫去說了這件事。說父親一直沒有續弦,府裡的幾位姨娘也都老了不能侍奉父親,而父親又如此的繁忙和辛苦,我們做兒女的再貼心,也終比不上父親身邊有個討他喜歡知冷知熱的女人來得有用。”
趙翕不解道:“他怎麼忽然想起這茬兒來了?”
“這還用問,定是得了宮裡某些人的提點。”趙宣宜道。
趙翕一驚,低聲道:“你的意思是,宮裡有人想把手伸到父親身邊去?”
趙宣宜搖搖頭,道:“父親也不是好糊弄的,我倒是覺得,相比於安插眼線,對方可能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比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