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的人事安排告一段落後,長安於這日傍晚回了趟宮。
出乎意料,回宮之後,她第一個去看望的,居然是周信芳。
周信芳正倚在床頭喝藥,聽文萃來報說是長安來探望她,她還有些驚疑不定,斟酌半晌才道:“讓他進來。”
長安胳膊下麵夾著個長長的錦盒,進來笑眯眯道:“周婕妤夜安,雜家九千歲的封號頂在頭上,就不給您行禮了,以免折了您的壽。”
周信芳一口氣憋在胸口,冷冷道:“安公公這是向我耀武揚威來了?”
“在一個被拋棄的人麵前耀武揚威有什麼意義……”長安話沒說完便頓住了。
周信芳眉頭一皺,不明白她此言是何意思?
長安卻沒有繼續方才的話題,隻將帶來的錦盒交給宮女文萃,對周信芳道:“這是雜家一點小小心意,向婕妤此番遭遇略表歉意,還請婕妤笑納。”
“略表歉意?我中毒你為何要略表歉意,莫不是你派人給我下的毒?”周信芳嗆聲。
長安笑道:“哎呀,這個問題,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婕妤想讓雜家怎麼回呢?如若我承認,豈不是要被當場拿下?”
周信芳看了她兩眼,忽吩咐左右:“你們先退下。”
宮女們退出去後,長安晃到周信芳床邊,在她床沿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周信芳嚇得往後一縮,怒問:“你做什麼?”
“你又不是不知道雜家的底細,怕個什麼勁兒?”長安抱著雙臂挑著眉梢道。
周信芳當然知道她是女人,隻是就這般看著她,實在很難把她和女人聯係起來。她的神情動作,體態容貌,都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就是雌雄莫辨。
“你方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周信芳不欲與她繞彎子,直言問道。
“沒什麼意思,不過看你被陛下貶過一次猶不開竅,此番差點死過一回,若是再不開竅的話,這輩子活得未免太過糊塗,看在你為我守住秘密的份上,特來提點你一下。”
周信芳抿著嘴唇,戒備地看著她,不說話。
“你是否以為,你中毒是因為有人想害端王,讓你不察之下李代桃僵了?”長安搖搖頭,歎道“然而事實卻是,有人用我的身份來威脅我做了一件事,我做了,但也拿捏住了他們的短處,所以反過來威脅他們毒死端王來讓你受活罪,理由是,我與你有過節。”
說到此處,長安看著周信芳瞪大的雙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可惜你與端王二選其一,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讓你去死。此番若不是陶行妹及時施救處置妥當,你一縷香魂,而今早不知飄往何處了。你說冤不冤?”
周信芳纖指揪緊了被麵,道:“我怎麼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
“你都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了,我騙你,有何好處?”長安不答反問,見周信芳被問住,繼而幽幽道“不過有句話想與你共勉。一個人若想得到某樣東西,最穩妥的方法,是讓自己配得上它。你覺著你自己,配得上你想要的那件東西,抑或說,那個人麼?”
周信芳聞言又是羞憤又是嫉妒,道:“我配不上,你配得上!”
“是啊,我是配得上,不過呢,他配不上我。我這次離開便不會再回來,所以你大可不必用那種眼神看我。”
周信芳再次呆住了。這、這個太監,她居然說陛下配不上她?!
“你今天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她訥訥地問。
“是啊,不過你若肯投桃報李,告訴我當初將我的底細透給你的人到底是誰,我此行便更圓滿了。不說你也明白,於他們而言,我是比你更有利用價值的人,他們能將你從蓮溪寺弄進宮,備不住將來也會迫我放棄外頭的海闊天空,重新回到這座悶死人的皇宮中來。周婕妤,我想你應當不希望我再回來。”長安優哉遊哉道。
周信芳垂眸,手指不安地蜷起,似在忌憚什麼。
“你身邊那個宮女,就是方才我把錦盒交給她的那個,她應當知道你這次中毒的內情,我方才故意說那句‘在一個被拋棄的人麵前”時,她動容了。毒害宮妃是要殺頭的大罪,對方沒必要將真相告訴一個下人,除非需要她來執行具體計劃。若不出所料,你所中的毒,應該是這個宮女親手下的。”長安忽道。
周信芳悚然一驚,直覺地否認:“這不可能!”
長安無所謂道:“你不相信沒關係啊,反正又不是伺候我的宮女。”
周信芳目光糾結萬分,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顯見心中已是亂成一團。
長安也不催她,隻靜靜等著。
“若……若是你知道那人是誰,你會怎麼做?”良久,她抬眸看著長安問道。
“看情況。若你口中這人與威脅我的人是同一撥的,那他們也有把柄在我手中,輕易不敢再來惹我,我便隻當沒這回事。若不是同一撥的,我自然要提前做些安排,確保他們沒空將目光和精力放在我身上才行。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損害到你的,這一點你儘可放心。”長安信誓旦旦。
周信芳又掙紮了一會兒,突然萬念俱灰一般垮下肩頭,脫力地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道:“是我表哥。”
長安腦子轉了幾個彎,向她求證:“慕容珵美?”
周信芳閉上眼點點頭。
“這便沒事了。”她笑道。
見周信芳一臉幽怨並迷茫地看著她,她又道:“此番多虧陶行妹你才能保下一條命來,救命之恩正是你與陶行妹建立友誼的最佳借口。如今大龑狼煙四起,武將正得重用,不出所料的話,用不了多久陶行妹便又要升位分了,你與她交好,有百利而無一害。”
周信芳:“……”她這是在……提點自己?
“天色不早,雜家就不打擾婕妤靜養了,婕妤保重,告辭。”長安站起身欲走。
“哎,那……”周信芳直起身子,瞟了眼門外,壓低聲音道:“那個宮女,我該怎麼處置?”
“自然是越早處置越好,還能趕在清明節的時候給她燒點紙。”長安一本正經道。
周信芳呆滯。
長安笑,道:“你若想好了要向陛下投誠,便去找長福,告訴他你譜了首新曲,名為《桃夭》,想請陛下賞鑒。待陛下來了之後,你將一切和盤托出,他自會為你做主。”
“可若陛下不來呢?”周信芳問。
“放心,他會來的。”長安說完便出了門。
周信芳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著方才長安說“他會來的”時的表情,那樣篤定,卻又那樣無所謂,仿佛口中的那個“他”對她來說真的不值一提一般。
生平第一次她的內心因為一個女人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因為她真的好奇,到底什麼樣的女人,會對身為天下之主的皇帝不屑一顧。
長安出去之後文萃便進來了,她一邊收拾藥碗一邊狀似無意地問:“婕妤,這太監莫名來給您送禮,到底安的什麼心呐?”
周信芳氣鼓鼓道:“他能有什麼好心,無非是來看我的笑話罷了,哼!”她轉身麵朝裡側躺下,一顆心兀自砰砰直跳,不知文萃起疑了沒有。
所幸她留給文萃的印象一向都是這般刁蠻任性而又自以為是,是故文萃隻是看著她的背影諷刺地勾了勾唇角,便端著藥碗退下了。
正往長樂宮方向走的長安心中卻是起了疑。
魏德江與羅泰他們是一夥的,慕容珵美得知她的女子身份,隻能是從他們口中得知,並且毒殺周信芳以保端王符合他們那一方的利益。但是慕容珵美年紀太輕,這麼大的網不可能是他鋪下的,幕後主使隻能是他爹慕容懷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