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給陳若霖送了藥,獨自在房中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去薛紅藥房裡看她。
據看顧薛紅藥的人彙報,這幾天薛紅藥按時進補按時吃藥,十分配合大夫的醫治。長安放心之餘還有些可笑的不適應,身邊之人若是一下子改變太大,難免會如此吧。
薛紅藥竟日躺在床上,自沒有那麼多覺可睡,故長安去時,隻聽屋裡嘻嘻哈哈的都是圓圓的聲音,推門一看,果然圓圓薛白笙等人都在。
“爺,你來啦。”見長安過來,圓圓麻溜地起身搬了張凳子放在自己身邊,讓長安與她一起圍坐在薛紅藥床前。
“講什麼呢,這般開心?”長安坐下,笑問。
“講袁俊他們那幾個小子去魚市上去買海貨,語言不通還和漁民討價還價,也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岔子,氣得當地的漁民拿海膽扔他們,袁俊還被龍蝦夾了屁股,到現在都隻能歪著身子坐。”圓圓提起這事還是忍俊不禁。
長安聽罷,配合地笑了笑,又問床上的薛紅藥:“今日可覺著好些了?”
薛紅藥點點頭,抬眸看著床邊上的薛白笙道:“爹,你在這兒陪了我一天,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你回去早些休息吧。”
薛白笙這幾天見薛紅藥一切正常,原本因為怕她尋死也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下,答應著和長安圓圓打了招呼,出去了。
“爺,廚下還燉著給您做的夜宵呢,我去看看。”圓圓也是個機靈的,薛白笙一走,她便也站起身道。
長安頷首,轉眼房裡便隻剩下薛紅藥和長安兩人。
薛紅藥黑瑩瑩的眸子看著長安,低聲道:“千歲,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我之間無需求字,有什麼事你直接說便是了。”長安道。
薛紅藥抿了抿有了些血色的唇,道:“當初我是被人迷暈了藏在箱中,跟著陳複禮陳公子的隊伍出的盛京。”
陳複禮?長安認真一想,記起此人曾去她府上為林藹他們做過傳話人。“原是這個病秧子。”
薛紅藥微微搖頭,道:“與陳公子無關,他也是被逼無奈。在路上他為了護我,更是與林家的鷹犬起了衝突,被暗算致死。我與他非親非故,連累他一條性命委實於心難安。他身邊沒什麼親人,隻有一個照顧他長大與他情同母子的乳母,失了他的庇護,估計也是處境堪憐。千歲,你能不能幫我去打聽一下她的下落,我想儘我所能,為她養老送終。”
長安點頭,道:“這是應該的,他既是你的恩人,便也算是有恩於我了。”
“謝謝你。”薛紅藥眉頭微微舒展,頓了頓,又問“千歲,你可有紀姐姐的消息?”
提起紀晴桐,長安心情便有些沉重。她克製著低落的情緒,微笑道:“我到此地之後,已經派人去夔州瞧她了,想必不日便會有消息。”
是夜,長安心緒煩亂難以入眠,縱房中置了冰盆,還是覺得悶熱難當。睡不著,她也不勉強,披了衣服來到院中閒逛。
其實煩惱之事每日都有,她也不是夜夜都失眠,大約是這春夏之交,比之其它季節更容易讓人心緒躁動吧。
這間院子雖然算不上特彆大,卻也小橋流水景致玲瓏,與大院疏朗開闊的風格十分不搭,大約是陳若霖為了取悅她特意為她布置的。
想起陳若霖這廝,長安便覺頭疼。這福州若要改天換日,陳若霖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他本身也是個極危險的存在,一旦福州由他坐鎮,說不定情況比現在更糟。雖然他在她麵前說得天花亂墜,但她早已不是那等男人幾句話就被迷得暈頭轉向的天真女子,在她看來,如果你沒有這個實力讓男人情不情願都得對你好,那麼男人所謂的會對你好,無非也是取決於他自己的心情罷了。他今日喜歡你,可以對你說一輩子對你好,明日不喜歡你了,就可以把你一腳踢開,畢竟亂說話又不會受天譴。
沒有感情基礎,一個男人要想光憑嘴上功夫讓她相信他的真心,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陳若霖麵前,她有這個實力讓他不管情願不情願都說到做到嗎?她沒有。她和陳若霖有感情基礎嗎?也沒有。所以,他那些感人肺腑的話,在她這裡收效甚微。
但她也不能這麼無限期地一直猶豫下去,在陳若霖和他父兄之間她必須做出個選擇來,如果她不能主動去做這個選擇,她相信他會逼她去做的。主動,總比被動要好。
也許,是時候去見福王陳寶琛了……
長安漫步走過短短的白玉石拱橋,繞過精巧玲瓏的假山,忽見一人站在月牙狀的小池邊,身邊地上放著一盞燈籠,微弱的光線映得那人素衣長發身形伶仃,乍一看去背影和慕容泓簡直說不出的相像。
長安站在假山之側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心頭五味陳雜。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放這樣一個人在身邊,這樣時不時地就被觸動一下,與自虐何異?
池邊水草叢中熒光點點,長安緩步走過去,來到他身後才道:“心中惦記著琴所以睡不著麼?”
雲胡驟然回身,顯見是被嚇了一跳,轉身過程中不便的那隻腳不慎踩到放在地上的燈籠的手柄,當即身形不穩往後便倒。
他身後可就是水池。
長安眼疾手快,在他往後倒的同時便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拉了回來。那腕子入手也是細瘦的一把,骨頭之上沒多少肉,握著似乎比慕容泓的還要細些。
腦中浮現出這一念頭時,長安簡直有些受不了自己了。為什麼要拿眼前之人去與慕容泓相比?這分明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雲胡雖被長安及時拉回並未跌進水中,可卻呼吸急促神情驚惶,顯然是驚魂未定。
“你一個大男人,怎的膽子這般小?”長安取笑他。
雲胡稍稍恢複過來些,便垂下臉,並未說話。
長安也知道他是不會說話的。但或許因為最近都被陳若霖的嘴炮騷擾,所以此時她還挺享受有個人如此安靜地站在自己麵前的。
“你可知你的琴究竟在何人手中?”長安問。
雲胡站在那兒沉默有頃,回身摘了一把細長葉片的草在手中,蹲在燈籠旁邊用草葉在青石路麵上擺字。
“聽人言,在福州黃家。”
長安瞧著他長瘦的手指將草葉在地上一筆一劃擺得整整齊齊,甚覺有趣,一時童心起,便也摘了一把蹲在來擺。
“知了,不日便替你取來。”
雲胡見長安學他用草葉擺字,愣了一會兒方收起擺好的字,用草葉拚上一個“多謝。”
長安看他那低眉順眼的樣子,收起地上擺好的草葉,複又擺道:“你為何叫我替你取琴,卻不叫我替你報仇?”
雲胡並未猶豫,指尖拈著草葉仔細擺放:“無意義。”
初相識時長安迫他說話,覺得他似乎很不喜歡與人交流,此時倒又發現,隻消不要他開口說話,他其實還是能夠正常交流的。
“報仇無意義?琴又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