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柏接到陶夭已有幾日了,一路過來都沒什麼事,但他心裡還是有點不痛快,也不為彆的,就因為,他的人完全無法接近陶夭。
陶夭身邊有朝廷派來的二百多人,負責她衣食住行一切日常所需。帶隊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姓傅名言均,是個雜號將軍,名不見經傳,不苟言笑不善交際,不讓張君柏的人靠近陶夭兩丈之內。
張君柏鬱悶,身都近不了,如何保證陶夭安全?這事他也不能明著說出來,否則就等於告訴旁人他懷疑皇帝要坑他一樣,隻能加派人手將陶夭連同近身照顧伺候她的人一並嚴嚴地看管起來。
兩隊人馬貌合神離互相提防,同行幾日氣氛壓抑得很。整支隊伍裡最快活的人恐怕就屬陶夭了。自身邊伺候她的侍女無意中透露此行要去夔州見贏燁,她就覺得天也清了風也涼了,烈日炎炎也無所謂了。因為,她要見到贏燁了!
近日來,發呆和傻笑幾乎成了她的常態。
這日,一行正在路上往夔州方向行進,陶夭坐在馬車裡,摸著掛在脖子上的贏燁的銅扳指傻樂,馬車卻漸漸停了下來。
陶夭懵了一陣子,才想起要撩車簾看看外頭到底發生了何事,怎麼剛出發一會兒就停下來了呢?可是前頭都是高頭大馬的騎兵,她視線被阻,什麼都看不見。
張君柏看著前頭官道上的那撥人,為首之人看上去二十餘歲,紅發雪膚,身材健碩容貌妖異,望之不似本土人士。他身後跟著大約七八十騎,全都身穿黑色箭袖,腰佩三尺馬刀,一個個淵渟嶽峙麵無表情地坐在馬上望著這邊,整個陣容落在張君柏眼中就等同於四個字——來者不善。
但他到底也是藩王世子,能夠獨當一麵的人物,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能夠從容地驅馬上前,揚聲問道:“來者何人?因何擋道?”
問完他就看到對麵那個妖豔又冷峻的男子唇角扯開一線笑弧,左頰上居然還凹出個極好看的酒渦。
陳若霖帶著一絲傲慢的禮儀緩緩地自我介紹:“在下陳若霖,奉九千歲長安之命前來迎接敵國皇後陶夭前往福州,待九千歲養好身子能夠上路時再帶其一同北上。”
張君柏聞言眉頭微皺,問:“安公公身體抱恙不能北上了?”
陳若霖道:“暫時。”
張君柏心下就犯嘀咕了。長安暫時不能北上,就代表陶夭滯留在他手中的時間會變長,有道是夜長夢多,這時間一長,發生各種意外的可能自然也就多了……
“張世子,既然陛下的聖旨是要你將陶夭送至佘城,那不論發生何事,你定要將陶夭送至佘城,豈能半途交給他人?至於九千歲不能奉旨前來,那是他自己的事,理應由他自己向陛下去說才是。”傅言均見張君柏似有猶豫之意,策馬來到張君柏身邊道。
這個道理張君柏自然懂,隻是……唉,形勢不由人,想再多也沒用。
他對陳若霖道:“傅將軍所言也正是我的意思,陳將軍還是請回吧。”陳若霖雲州之戰聲名在外,張君柏之前雖沒見過他真人,但他的名頭卻是聽過的,所以知道他有個將軍的名號在身。
陳若霖被拒,卻依然是笑,然而他出口的話卻不似他的表情一樣受人歡迎:“二位怕是對在下的話有些誤解。我說要帶陶夭回去,並非是在與二位商議。”
張君柏麵色微沉:“陳將軍此言何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不將人雙手奉上。”他戴著手套的左手勒韁,右手向斜下方平伸。
他身後一名黑衣男人忙跳下馬,從馬上解下一隻長方形的鐵盒子,費力地從盒中取出一柄長逾四尺粗若小腿遍體尖刺的鐵製狼牙棒,恭恭敬敬地遞到陳若霖伸出的手中。
陳若霖提了那讓人看一眼就心驚膽戰的殺人利器,補完剛才的未儘之語:“那我就隻好自己動手來搶了。”
張君柏瞧他這架勢,心頭又驚又疑:不給就搶?公然搶奪他們奉皇命護送之人,這與謀反何異?他真的是奉長安之命?當然,就算他真的是奉長安之命,他也斷不可能將人交給他,隻是,若他真是奉長安之命,那長安此舉何意?難道做了九千歲的長安與陛下已經不在同一個陣營?
因張君柏自覺接陶夭去佘城這項差事除了要提防陶夭出意外之外並無什麼風險,所以他此行隻帶了五百人前來,但就算他與傅言均加起來也隻有不到一千的人馬,但想來對付陳若霖這不到一百的手下也綽綽有餘了。於是他維持著藩王世子的風度,麵色平和地對陳若霖道:“陳將軍,就算你隻是奉命行事,心中也該知個是非對錯。張某護送陶皇後去夔州佘城乃是奉聖上之命,斷無半途而廢的道理。還望陳將軍三思而行。”
陳若霖看著張君柏,忽而眯眼一笑,道:“再怎麼說世子與九千歲也是郎舅關係,真的就一點麵子都不給?”
張君柏頓時有些下不來台,繃著一張周正英俊的臉道:“公事豈容兒戲!”
“既然道理講不通,交情也攀不上,那麼,”陳若霖眼皮微微一掀,原本湛藍水綠的眸中漫出一片野性難馴的狂暴光芒,“得罪了!”
語畢,他提著狼牙棒策馬就向這邊跑來。那七八十騎同時拔出腰刀,雪亮一片緊跟其後。
方才還一片平靜的官道隨著這番變故瞬間便殺氣大盛。
張君柏沒料到明明是敵眾我寡的局勢對方居然真的說動手就動手,但這會兒也沒時間給他多想,他當即拔出腰間佩刀,大聲號令隨行士兵準備迎戰。
傅言均卻是對後麵一直跟在陶夭馬車旁的一名年輕將領打了個手勢,那將領見狀,將陶夭從馬車中接出帶上馬背,帶著二十餘騎回身就跑。
傅言均這才回身應戰。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陳若霖已到了眼前。張君柏第一個上去應戰,長刀斜揮,並未拚儘全力,一來顧忌陳若霖與長安的關係,二來麼,這陳若霖乃是福王膝下一個庶子,絕不會自己膽大包天跑來劫持陶夭,所以他說是奉長安之命而來八成是真的。那麼此事等同於是長安與皇帝之間的矛盾,他一個原本不相乾之人何必夾在中間左右受氣?不如假裝抵擋一番,讓陳若霖將人劫去的好。
心中存了這個念頭,出手時力道自然也就放輕了幾分,以至於那刀與陳若霖的狼牙棒甫一接觸便被震得脫手飛出,張君柏虎口一陣裂痛,心中不由大駭。陳若霖這廝的臂力竟然恐怖至斯,好在他剛才沒有拚儘全力,否則這一下肯定傷得更重。
這一交手,陳若霖自然也覺察出張君柏的放水之意,當下唇角一彎,趁他無兵器在手,掄起一棒將他擊落馬下。
他也在放水,可他那根狼牙棒遍體布滿兩三寸長的尖刺,這一棒子下去,張君柏隻覺自己整個左肩幾乎碎了,血流如注。他墜落馬下,驚怒交加地抬起頭來,正好看到陳若霖一棒子掄飛了傅言均的長刀,然後又一棒子敲碎了他的頭。
張君柏:“……”還真是留了手啊。不過他居然就這麼眼睛眨也不眨地殺了皇帝派來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長安他到底要做什麼?
陳若霖狼牙棒尖刺上鮮血滴滴拉拉,他一手執韁繼續往人群中衝,所有擋在他麵前的人,沒有一個能在他的狼牙棒下撐到第三招。
他身後那群黑衣人同樣驍勇善戰,許是看到陳若霖放了張君柏一馬,所以即便後來張君柏站起來了,他們策馬而過的時候也沒拿他怎麼樣。但是其它人就沒這麼幸運了。
張君柏一手捂著劇痛的肩,站在原地有些愣怔地看著這幫人風卷殘雲一般地刮過去。明明數倍於他們的士兵,戰到後來居然四下潰散,全無抵抗之力。
他也是上過戰場的人,眼前這一幕讓他想起了當年父親與贏燁的一場遭遇戰,也是數倍於對方的人馬,也是慘敗收場。
荊州贏燁未滅,福州,居然又出了一個贏燁。
這一戰甚至根本不能稱之為戰,因為陳若霖不過就這樣一路穿過人群跑了過去而已,沒有因為任何人而停下腳步與之廝殺,因為沒有任何人能讓他停下腳步與之廝殺。他的隨行殺得多些,大部分是朝廷派來的人,他們的服飾與夔州兵士的不同,很好辨認。
這群人像支利箭穿透血肉向著陶夭逃走的方向飛馳而去,在官道上留下一地屍體。
早就趁亂過來扶住張君柏的親信問:“世子,現在我們怎麼辦?”